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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绘本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31日20:36 来源:曹文轩

  我曾在我的笔记本上随手写下过一篇杂记,是关于图画书的,或者说是关于绘本的——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更喜欢说“绘本”这个名称。题目是:无边的绘本。

  何为绘本?我在济南会议上曾做过一个发言,表达了我的见解。这个见解现在要做适当调整。因为,根据我后来对绘本的更广泛更深入的接触,越来越感觉到绘本的难以界定和定义。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们关于绘本的各种说法,大多都具有独断的意味。我们往往把一种绘本的特征,衍生为全部绘本的特征,或者说,把绘本的某一路数扩大为全部绘本的路数,并将这种路数法律化、本质化——以为,凡绘本就必须在这一路数,凡不在这一路数的,就一定不是绘本。

  以下,我就绘本的作者组成方式、文图配合方式等几个方面谈谈我的看法,这些看法也许很个人化——

  【绘本作者组成方式】

  与儿童文学艺术的其他门类相比,绘本的作者确实有它特别的方面,这就是有相当数量的绘本,文图为一人。对这样一种方式,我们尽可以去谈论它的种种好处,但却不能因此就断定,这便是绘本的最佳作者组成方式,更不可以将这种组成方式描绘成是一种方向,以为只有在这个方向上才有可能制作出优秀的绘本。

  实际上,绘本的作者的组成方式是有多种的,并且也都是合理的。

  就目前中国的实际情况来看,我的判断是——关于这一判断,我曾与刘海栖先生交换过看法,他完全赞同,这就是:在未来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的原创绘本常常会由画家和作家共同去完成。作者既是构思一则精巧美妙的故事的优秀作家,同时又是一流的画家,大概只能作为特例出现,很难成为普遍的组成方式。

  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中国不能出现一流绘本的症结所在。症结不在有无这种组成方式,而在我们没有漂亮的绘本故事。

  我们有画家——画家的资源其实是丰富的,可以进行无限量的挖掘。

  而故事——有足够多的资源吗?我并不十分乐观。

  【画并非是至高无上的】

  绘本绘本、图画书图画书——顾名思义,图画是本。我们确实看到了那些极其讲究、费工费时的画(如《铁丝网上的小花》)。那些绘本使你在翻阅时常有不光明的想法:撕下来,一张一张地撕下来,然后用精致小画框将它们挂到墙上。不少绘本,确实是因为画成就了它们。我就曾说过:好的绘本,每一页都应当是可以独立存在的艺术品,可以一幅一幅地拍卖、出售。

  这些绘本中的画,一,表现了精湛的绘画艺术;二,有不少具有机关设定,可供探究和解读;三,单在工时耗费这一点上就足以令人感叹不已。

  但,这些绘本的存在并不意味着:凡绘本,它们的画就一定是至高无上的,就是唯一的。

  事实上,不少被我们口口相传的所谓经典绘本,就画而言,并没有大不了的工夫,只不过是一般的画而已,甚至是很一般的画。大部分画者都不是这些国家的一流画家,而只是一些普通的插图家。简单的线条勾勒,大红大绿的颜色平涂,既无独到的画面,亦无功底的显示,是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就能画出的。能画出这些绘本的的画家,在中国大陆大概可以搜罗出一个加强营来。绘本的画,比的并不是画功,而是创意。

  我看到的情况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加上一般但有创意的绘画,使这些绘本成了优秀的绘本。

  从我个人的欣赏取向而言,我当然更欣赏那种每一幅画都可以作为独立艺术品欣赏的绘本。

  【画与文可以平行前行】

  我们倾向于这样的说法:好的绘本,是画与文共同完成一个故事——画承担文字未完成的,文字承担画未完成的,它们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叙述。这些绘本,画与文是不能分离的,分离之后,画成了令人费解的画,而文更成了令人费解的文——绘本的文,是空缺性的修辞,因为那一部分修辞由画去完成。

  我们把这一点,看成了是绘本的属性。

  而我以为,这一点,固然可以作为绘本的某一种很重要的品性去强调,但却不可以作为一个全称判断。如果这样做,就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事实上,不少绘本并没有执行这一原则——那些将原先并非是为绘本准备下的精湛的文字作品转而成为绘本故事的文本,如何执行这一原则?

  这些文本的一些作者甚至早已不在人世,那时,他们在写作这些文本时,仅仅是将文本作为一个文字文本而苦心经营的,从未想过以后它们将成为绘本的文本。但,就是这些文本,依然使我们获得了许多优美的绘本。

  可以有这样的绘本:画便是画,文便是文。它们的配合,主要是画对文的配合。这种画,可以是解释性的、展示性的——对文字所叙述的意象的解释和展示。

  文字是可以脱离画而独立存在的。当它与画相结合时,从而变得更加生动——并且由于它自身的优美,从而使阅读者,对画有了更深切而美好的感受。

  【名词范型与形容词范型】

  绘本可以有名词范型的绘本,也可以有形容词范型的绘本。

  有这样一种绘本:文字世界也花枝招展。

  随便举一个例子:

  太阳升起来了。这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我们不必因为画面上画出了“太阳升起来了”这个情景,就一定要省略“太阳升起来了”这一陈述句。而且,也不要因为那太阳在画面上显出的是金色,就不必要再使用“金色”这个形容词了,为什么不可说“金色的太阳升起来了”——甚至说“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来了”呢?

  孩子们看绘本,或者说,一个母亲给孩子读绘本,我以为,完全可以有这样一种方式:它可以是被看的,也可以是被说的,还可以是被朗读的——让绘本的文本成为朗读的文本,这也许不是必须的,但让绘本的文字也成为很有讲究很有味道的文字,未尝不可吧?

  让孩子在读、听绘本时,同时学习语言、提升语言能力大概是可以的吧?

  “金色的太阳”——给他一个“金色”的词,并让他对画面产生联想,大概不是太对立的事吧?

  画文兼得,可能也是不错的选择。为什么要把绘本解释到让人以为只剩下画了呢?

  至于“文字要给图画留出空间”这一说法,我以为是一个语焉不详的话题。是什么意思呢?我一个空灵的、独立的文字文本就堵塞了你画家的思维空间,使你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吗?

  我的毕竟是文字,而不是图画!我说“太阳升起来了”,你可以画各种各样的太阳、各种各样的升起方式呀!你可以用你的画创造性地诠释我的文字呀!你尽可去自由地构图,构成你一个图画的独特世界呀!

  我们现在所说的文字、图画共同叙述,倒是把图画降为文字的补充、补缺、补白了——所谓留有空间,我以为不应是补充、补缺、补白意义上的。

  【字多字少只是相对的】

  绘本文字较少,这是肯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字越少就越接近绘本本质。

  且不说绘本只是一个大概念,它或是给小娃娃看的,或是给大娃娃、儿童以至不分年龄皆可看的,文字多少,并无定数。本人2008年写了一些故事,总是担心字数多了——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绘本文字好像极少——少到只是一个句子的切割,甚至少到无字——字少,是绘本必须的。

  当然是必须的,但究竟必须少到多少呢?

  心里担忧着,唯恐单是在字数上就不是绘本故事,所以写之前,买了大量的绘本,然后逐字计算,直到计算出我的那些故事的字数并未超过一些经典为止,才总算放心。

  其实,只要是故事(我说的是真正的绘本故事)需要,字多字少,并无限定。

  我以上一通话,只是对将绘本神圣化和神秘化的担忧而已。我希望我们不要一开始就为自己画地为牢。

  究竟何为绘本?

  我以为在理解上宜宽不宜窄。所以我才提出“无边的绘本”这一概念。

  既然绘本本来就是我们人类自己创造的——世界上本来并没有绘本这玩意儿,那么,绘本的规律、规则也可以由我们自己来定。

  许多年前,我曾以橄榄球为例,讲述一个道理:世界上,本来没有橄榄球,不知是在哪一天,被一个或几个奇思怪想的人发明了。如果不是这个或者这几个家伙,人类大概至今也没有一个叫橄榄球的玩意儿。橄榄球并不是必然会产生的——人类如果没有橄榄球就活不下去。中国人就不玩橄榄球——中国人依然活得不错——假如活得不好,那也肯定与我们没有橄榄球无关。

  橄榄球的规则,同样也是由我们自己确定的。

  橄榄球出现了,但橄榄球本身并没有向我们说:你们应该如此如此将我玩耍!如果这个规则是必然的,那么这世界上又为什么有那么多橄榄球的玩法呢?有美式橄榄球,有英式橄榄球,还有澳大利亚式橄榄球。

  绘本与橄榄球同理。

  需要注意的只是:它如何与欣赏者的认知能力相一致,如何吸引他们、又如何提升他们。

  艺术、艺术品,才是一切。

  好画、好故事。意味深长,富有诗性,留下很多巧妙的机关。可以口口相传、代代相传,可以超越民族、超越文化、超越语言、超越时代……倘若如此,我们还在乎什么呢?

  当我们每个人都有了自己心中的绘本时,中国就有了绘本。

  记得在台北应张杏茹女士邀请去信谊为她的员工作讲座,我一边讲我的那些绘本,一边深深地不自信,因此,差不多每讲述一个故事后,我都不放心地问她:是绘本吗?她点点头:是,是绘本。

  现在我们大家都要学会这句话:

  是,是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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