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畅：永远的绝代风华——悼廖静文女士

　　6月17日上午10时许，当浙江省收藏家协会副会长杜金康将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已于6月16日去世的噩耗转告我时，虽知廖老年事已高，仍觉悲痛难抑。

　　我与廖老先后见过两次面。我清晰地记得，2009年12月，应杜金康先生之邀，她与其子徐庆平来浙江上虞。作为宣传部长的我参加了接待工作。其间，我陪同他们参观上虞的城市建设，还向他们介绍上虞的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的概况。尤其当我向他们介绍到“舜会百官”、“曹娥至孝”、“王充论衡”、“东山再起”、“英台情深”、“白马春晖”等一个个人文历史的传说、故事时，廖老赞不绝口，并让杜金康准备笔墨。一俟笔墨就绪，宣纸被平整地铺在专用的毡毯上后，她稍作思考便在宣纸上挥笔写下了“舜之故乡，文化辉煌”的题词。虽短短的八个字，却让人见证了她那颇具文人书法神韵的功力——要知道，其时她已经是一位86岁高龄的老人了。写毕，她还跟我说：“上虞这几年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如此之快，就是得益于历史文化积淀的深厚，同时也是因为各届领导班子重视对历史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你们搞文化的人，身上的担子可重呀！”她边说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既感到亲切与欣慰，又感受到肩上突然平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当天共进晚餐时，杜金康将准备出版一本他收藏的书画精品集子的想法告诉廖老，想不到，廖老竟“毛遂自荐”：“那就让我给你作序吧，一来我还熟悉点书画艺术，二来我对你的书画收藏情况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考虑到廖老年事已高，杜金康嘱我为廖老先起个序的草稿。廖老虽然同意了，但她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把杜金康先生的收藏智慧、收藏精神写透、写到位。否则，只是花更多的笔墨去写花了多少钱，收藏了多少有名气的书画，以后可以增值多少倍，这样的编辑思路和收藏观会严重误导收藏。而今想来，廖老当年之所以强调收藏智慧、收藏精神，该是与她的收藏意识、收藏品质一脉相承的。不是吗？当徐悲鸿去世以后，廖老毅然将家里的钥匙送到了文化部部长手里，让他们派人到家里接收。她共捐出徐悲鸿画作1350多幅，还有徐悲鸿收藏的唐宋元明清以及近代像齐白石、傅抱石、李可染、吴作人等大家的作品，包括万余件珍贵的碑帖、国外出版的图书、图片，并捐出北京的一套寓所用来建立徐悲鸿纪念馆。廖老说过：“这些都是悲鸿留下来的，我不能自己拿着，捐给国家是为了纪念他，也是给国家保存文化遗产，这是悲鸿活着时对我说过的话，就是他的思想。好多他收藏的画，都是我陪他到琉璃厂买的，他买这些画就是为了保护国家的文化遗产，我接受悲鸿的意思，完成他的愿望。”难怪，说到写序，廖老的脸色便一下严肃起来。

　　与廖老的第二次见面，则是在2013年的9月。其时，我早已转岗至政协工作，但因为兼了上虞政协虞舜书画院院长的职务，更因为曾接待过廖老，所以我有缘第二次同她见面。

　　2013年9月26日，是徐悲鸿逝世60周年。由上虞市人民政府、徐悲鸿纪念馆主办的“徐悲鸿精品画展”在上虞开展。年届90高龄的廖老和其子徐庆平、毛泽东机要秘书张玉凤等出席了开幕式。

　　要知道，在县市一级举办“徐悲鸿精品画展”，这尚属首次。说及在上虞举办这次画展，廖老曾告诉我这样几个原因：“一是几年前我来过上虞，对上虞的建设发展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上虞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各届领导班子重视文化，百姓懂得欣赏，到这里办展，悲鸿在地下知道了也会高兴和答应；二是我在上虞结识了不少书画界和收藏界的朋友，特别是杜金康先生的淳朴为人和收藏精神，以及他多次动员邀请我携悲鸿精品画作来虞办展，我被感动了，也觉得盛情难却；三是因为我的祖先是浙江人，我对浙江自然有着特殊的感情。”然而，更让廖老始料未及、喜出望外的是，上虞市市长王慧琳向她汇报徐悲鸿与上虞还有着另一段渊源时，廖老竟变得像小孩似的急不可耐。原来，徐悲鸿曾与享“北南开，南春晖”美誉的春晖中学首任校长经亨颐交情深厚，两人曾一起合作创作了《竹石图》和《竹枝母鸡图》等著名作品。“那就更说明我们这次到上虞举办画展，是办对了，办准了嘛，哈哈哈……”廖老的笑声是那样的爽朗，一直在展览场馆内回荡，也自然把在现场参观的观众们感染了。

　　廖老的这一“笑”，也“笑”出了她的率性、她的平易近人。其实，在生活中，廖老颇为风趣、幽默。展览期间，她去一家公司参观，并在公司食堂就餐。席间，张玉凤见丈夫刘爱民多吃了几块红烧肉，就劝他少吃点。想不到，廖老替刘爱民“打抱不平”：“男人嘛，就是要吃肉，胖一点，显得更健壮。不怕，多吃几块！”说这话的时候，只见廖老脸上似乎毫无笑容，但她不经意间瞪大眼睛朝张玉凤一瞥的细节，终究把我们一桌人都给逗笑了。自然，连张玉凤也挡不住这样的幽默，她赶紧自找“台阶”，笑呵呵地对丈夫说：“廖老说得没错，今天你就放开肚子吃吧！”这时，才见廖老又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席间喝茶时，我还发现了廖老的另一个秘密：她的脸上稍稍化了点淡妆。她那依然健朗的身材，随着年岁增长而增长的特有气质，加上这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淡妆，无疑就是她每一次出场都让人惊艳的原因。我想，她这样的气质打扮，或许就是她当年与徐悲鸿的特别约定，或者说，廖老不想让自己早已定格在徐悲鸿心里的形象有太大的折损——尽管他们早已天各一方，但他们依然深深爱着对方，他们又何曾离开过对方？事实上，在展览馆里，我似乎一直被这样的情愫吸引着，被这样的氛围浸润着。我知道，在展出的50幅精品画作中，其中有不少都写有“爱妻静文保存”这样的文字。廖老告诉我：“这些画，是悲鸿精心创作的，只要是我喜欢的，他就会立刻在画上题字，送给我。”以至于徐悲鸿逝世后，廖老一直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徐悲鸿遗孀”，而是喜欢也习惯了别人称她为“徐悲鸿夫人”。她经常跟人说：“我不仅爱徐悲鸿，也是他的崇拜者。”廖老被评价为“一个为徐悲鸿而生、为徐悲鸿而活的女人”，其忠贞不渝、伉俪情深，可见一斑。

　　据说，廖老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或者“最后愿望”。我想，作为陪伴徐悲鸿走到最后的人，她也许已了无遗憾。“她走得很安详，很平静”，这总算让我们有了些许宽慰。想起徐悲鸿逝世50周年时，她动情地说过：“如果真的有黄泉，百年之后我和悲鸿能再见面，我要哭着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向他诉说这50年来我对他的思念。”如今，廖老已经驾鹤西去，我相信她一定在“黄泉”见到了徐悲鸿，也一定“哭着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向他诉说这50年来”她“对他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