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童：幸福是个会跑的小孩儿

　　我们上学时的一九七几年，每到麦收的时候都要走挺远的路，去田地里捡麦穗儿，挺累挺热。老师说：“农民伯伯一年到头地在田地里忙也不嫌累，我们一年才捡这么几天麦穗儿能嫌热嫌累吗？”记得我们齐声喊的声音特别响：“不——能！”但是，我们还是觉得挺累挺热。家长也要替他们的孩子们嫌累嫌热，又是给准备草帽又是给准备水壶水瓶，有条件的还要隔天或不隔天地给孩子个三五分钱买冰棍儿。那时，能在嘴里嗍根冰棍儿的孩子是极其幸福的，也是令人眼馋的。

　　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妹妹上小学一年级，该去捡麦穗儿的头天晚上，爸爸分别给了我和妹妹两角钱让各自计划着花一个星期。两角这么多的钱，我和妹妹都是第一次拥有。在这之前，爸爸妈妈一次只给三分钱，最多给五分钱。因为那时的冰棍儿只有三分钱一根的红糖水冰棍儿和五分钱一根的牛奶冰棍儿两种。那么两角钱就可以买四根牛奶冰棍儿；也可以买六根红糖水冰棍儿还剩两分钱；还可以买两根牛奶冰棍儿三根糖水冰棍儿还剩一分钱；还可以——晚上躺在床上，我和妹妹欢天喜地地算计了好大一阵儿。

　　第二天一早临出门，我把那两角钱叠好放到上衣兜里，还嘱咐了妹妹好几遍：“放好钱。别把钱丢了。”

　　连续几天捡麦穗回来的中午和下午，都有同学买冰棍儿吃，我只是捂捂兜里的那两角钱，喝口自带的水瓶里的水，三分钱的红糖水冰棍儿也没舍得买一根。我怕我拥有两角大钱的幸福很快就被我吃没了，我要把这幸福留着，留得长长的。

　　才两天，妹妹的两角大钱就花完了，又跟爸爸要钱买冰棍儿。爸爸又给了她五分钱，也要给我五分，我没要。背地里我说妹妹：“一点儿也不知道节约。吃完了还要钱。”但想想，妹妹热了，渴了，那么热那么渴，我还有钱她没钱，让她热着？渴着？我想把自己的钱换开分给她五分，但也没舍得。

　　在最后一天捡完了麦穗儿的回家路上，我决定为自己买一根五分钱的牛奶冰棍儿，回到家再给妹妹五分钱，剩下的一角钱放到我的小宝盒里。我的那个小宝盒是个盛药丸的纸盒，像铅笔盒那么大，里面有一块只舍得闻不舍得用的带香味儿的橡皮擦儿，一支还没吸过墨水的新钢笔，两截藕荷色的头绳儿，还有我在大街上捡来的没交公的一分钱。这下，我就有一角零一分的存款了。计划好了，我走到卖冰棍儿的摊前，可是一摸兜，空的！钱没了！我一下子傻了，觉得心也空了，没了。我想要留得长长的幸福，竟然跑了？可是，我还没有吃过一根冰棍儿呀！一根三分钱的红糖水冰棍儿也没舍得吃呀！两角钱丢了，没了，一分也不剩地没了。

　　怕挨骂，我没敢把丢钱的事告诉爸爸妈妈，但为自己三分钱的冰棍儿也没舍得吃一根也没舍得提前分给妹妹五分钱，悄悄地难过了好长的日子，至今三十多年过去了还记忆犹新。

　　那天回到家，我把小宝盒里的橡皮擦儿放到了铅笔盒里，新钢笔吸饱了蓝墨水，还把两截藕荷色的头绳儿系在了小辫儿上。

　　还记得那天，我用刚吸饱了蓝墨水的新钢笔在日记里写道：幸福是个爱跑的小孩儿，有了幸福就得赶紧幸福，不然它会自个儿逮空跑了。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被儿子称为老妈的人了。现在的我如果哪天碰上了一个爱把幸福偷偷地捂在盒里、衣兜里的小女孩儿，而她要捂住的那幸福不过是一根冰棍儿，一个橡皮擦儿，一支钢笔，两截头绳儿——我会告诉她，不要再捂着了，把那冰棍儿吃了吧，不然就化了；把那带香味儿的橡皮擦儿拿出来用吧，不然香味儿就消失了；把那支新钢笔吸足墨水写字吧，人们已越来越爱用电脑敲字了；把头绳儿系在小辫儿上吧，长大了以后你还会梳两条小辫子吗？

　　忽然，儿子在我身后呵呵地笑：“一个橡皮擦儿？一只钢笔？一截头绳儿？谁还会稀罕这些东西？”我说：“你是过得太幸福了，幸福得都不知道幸福了。或者说是幸福得都没有幸福了。”“啥意思？想要再回到贫穷的日子里去？”我郑重地告诉他：“我是说要知道幸福，别把幸福整丢了，要好好地活在当下的幸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