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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伸:艺术含量决定作品高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11日09:57 来源:天津日报 郑长宁 徐雪霏
  莫伸,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部电影集团编剧兼导演,代表作长篇小说《尘缘》、长篇报告文学《一号文件》,编剧和导演电视连续剧《郭秀明》、电影《古路坝灯火》等,其作品先后获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夏衍电影剧本奖、老舍文学奖剧本奖、全国电视剧飞天奖、金鹰奖等。   莫伸,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部电影集团编剧兼导演,代表作长篇小说《尘缘》、长篇报告文学《一号文件》,编剧和导演电视连续剧《郭秀明》、电影《古路坝灯火》等,其作品先后获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夏衍电影剧本奖、老舍文学奖剧本奖、全国电视剧飞天奖、金鹰奖等。
路遥路遥
吴天明吴天明

  印 象

  一位谦虚儒雅的长者

  在陕西作家“圈子”里,提起莫伸的名字,很多人都很熟悉。上世纪70年代末,是陕西文学发力的时期,莫伸和路遥、贾平凹、陈忠实、邹志安、京夫等人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表小说的。1978年也是陕西文坛收获颇丰的一年,莫伸的《窗口》、贾平凹的《满月儿》获得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其后几年中,陈忠实的短篇小说《信任》、邹志安的短篇小说《支书下台唱大戏》、京夫的短篇小说《手杖》、路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也相继在全国获奖。正是从那时开始,莫伸与文学和影视结下了不解之缘。

  莫伸是一位谦虚的长者,言谈举止中透露着儒雅,常年累积的文学修养造就了他的艺术品格,更造就了他对人对事的真诚态度。

  第一次见到莫伸老师,是在西影集团的数码基地,当时他正赶往数码车间去做影片后期,时间很紧,没来得及详谈,他和我约好改日采访。采访前一天,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原来他担心我不熟悉西安的路况,执意要自己打车到我下榻的酒店。

  五月的西安,天气已经有些燥热,想到年过六旬的他要穿过大半个市区赶来,心里着实不落忍,所以我早早地在酒店大堂中等待他的到来。

  “本来想在路上先给你打个电话,又怕你中午要午休,我就直接过来了。”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对这位长者又多了一份敬意。后来我在西安电影制片厂一位朋友的文章中,看到了这样一段话:“莫伸老师总是在为别人着想,拍戏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不怕自己麻烦,就怕给人家添麻烦,一位艺术家的修养可能正是源于这种对于自我的要求吧。”

  莫伸说,上一代的电影人都是从艰苦和封闭的环境中走过来的,因此特别珍惜现在的创作氛围和环境,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谦虚应当是一种自觉。用谦虚的态度来对待读者和对待生活,用虔诚的写作来回报民众和时代,是一位作家或者影视艺术家的本分。

  一部小说把“窗口单位”推向全国

  记者:您年轻时做过铁路工人,后来怎样走上文学创作道路,讲讲您的经历吧。

  莫伸:我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后来去农村插队当知青。前不久我看过一篇报道,讲习近平总书记当了多年知青,终于有一天要离开梁家河,那天一大早,村里的人都在路边等着送他,当时他忍不住流了泪。我特别感慨,因为我自己的经历让我完全能够体会那种心情。我是江苏人,从小跟随父母修建宝成铁路到陕西。我插队是在宝鸡县秦岭山区,也是生产队里最后一个招工回城的。临离开农村那天,我一大早起来,把地扫了,把案板擦干净,觉得依依不舍。一方面只有走出农村,才能挣工资养活自己;另一方面我和当地老百姓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心里很纠结。那天一出门,抬眼就看见村里的农民们,还有平时总是像影子般跟着我的一群孩子,都站在路边等着我,当时我就流泪了。多少年过去,我都忘不了。

  我招工到宝鸡车站当装卸工,特等重体力劳动,每个月粮食定量52斤。我干了整整7年,比当知青的劳动强度还要大。当装卸工时,业余时间觉得无聊,就开始看小说,后来又写小说。1977年,我发表了第一篇小说《人民的歌手》,被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一位编辑看到后,改编成配乐小说,后来又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改编成广播剧。

  记者:我刚刚了解到,“窗口单位”这个词,就是由您早期的小说《窗口》而来的。这篇小说让您决心走上文学创作道路,能讲一下这篇小说的创作过程吗?

  莫伸:小说《窗口》也是1977年年底写的。那时我还在铁路系统工作,对铁路上的很多部门比较熟悉。我以铁路售票窗口一位售票员与乘客的纠葛为线索,描绘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现象。这篇小说是抱着撞大运的想法寄给《人民文学》编辑部的,出乎意料的是,《人民文学》1978年第一期,在头条的位置发表了这篇小说,这对我这个业余作者来说是莫大的殊荣,因为《人民文学》是名家云集的地方,能够如此重视这样一篇投稿作品,也反映了当时欣欣向荣的文学风气。后来我看到《人民文学》编辑部负责人涂光群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小说发表后引起社会各界的反响,其热烈程度大大超出了编辑部的预料,读者来信雪片般飞来。涂光群在乘公共汽车时,就听见过乘客与售票员就小说《窗口》进行的对话。

  《窗口》之所以受到读者欢迎,究其原因,是当时人民群众内心深处强烈呼唤美好,呼唤真诚和纯洁。后来“窗口”的称呼渐趋扩大,大家把直接面对公众服务的单位叫做“窗口单位”。当时一位著名文艺评论家在《光明日报》撰文评论这篇小说,说它是一篇有利于提高人民特别是青年人的社会道德水准的“适当其时”的作品。再后来这部小说被改编成广播剧,获得了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央视也将之拍成电视剧,据说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首部电视剧。这一切都极大地鼓励了我,促使我一步一步地走上专业写作的道路。

  从纯文学写作转向影视创作

  记者:那又是什么原因让您从文学创作转向影视编剧,后来又执起导筒?

  莫伸:从纯粹的文学写作转向影视写作,有几个原因:一是我后来调入西安电影制片厂,在电影制片厂工作,所有待遇都跟你的业绩有关,但这个业绩偏偏是跟小说创作无关的。我领着电影制片厂的工资,住着电影制片厂的房子,吃人家的饭,就得干人家的活儿,这是一种道德,或者说是一种规矩。二是编剧的稿酬要比小说高,我不是圣人,稿酬对我同样具有吸引力。三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图书开始商业化。我是个不太适应市场化的人,有些作家对市场把握得很高明,他们能拿捏好尺度,既不损害个人固守的创作底线,又能推出受市场欢迎的作品。而我做不到。我个人觉得,如果文学作品单纯为了市场而写作,于我不仅无法接受,而且是很困难的。由于这些综合性的原因,最后我就走到影视创作这条道路上来了。

  记者:从写小说到进入西安电影制片厂当编剧,做导演,您有没有感到不适应?

  莫伸:当然不适应。刚开始做编剧信心满满,后来发现这个行业有两大缺陷,一是太被动了;二是太赶潮流了。所谓被动,就是你编出的剧本是否能够拍出像样的电影,完全不由你作主,制掣的因素太多。所谓赶潮流,就是电影是要赶时尚的,而偏偏我不喜欢赶时尚。有些潮流和时尚是趋势,也是必然,一定要跟,但不是所有的潮流和时尚都是值得去跟的。

  有相当长的一个阶段,我的电影和电视作品拍一个砸一个。我写过一部叫《尘缘》的长篇小说,在出书的清样阶段,中央人民广播台的编辑看到这部小说,立即制作成节目,在《长篇小说连播》中连续播出,听众反映也很好。但是等到改编成电视剧,说实在话,一听制片方对剧本的意见,我就知道这部戏肯定砸了。剧本是“一剧之本”,一部好的剧本,一定是社会生活、思想含量,包括人物塑造和故事构织的综合形成,但是很多电影人并没有这种意识,或者说意识不到自己的缺陷,总是抛开作品总体的艺术构成而单纯去强调一个方面,这就非常容易偏颇,非常容易出问题。一件好的文学艺术作品是通过无数情节、无数细节,甚至一句一句语言逐渐堆垒出来的。在艺术创作上,有很多东西是很微妙,需要认真去体会,而偏偏现在水准尚欠、却大而化之的导演太多。

  记者:从西安电影制片厂到成立西影集团,您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中您有怎样的感受?

  莫伸:我对西影厂的感情很深,尤其是赶上吴天明导演冲破禁锢的时代,他对中国电影的发展,对中国电影走向世界都起到了带头作用。西影厂对我来说,无论是在思想上的启迪,还是在艺术上的切磋交流,都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当然,中国电影今后的发展会怎样,这个题目确实很大,也很难回答。现在方方面面的娱乐都有了,长年累月不去电影院的人也增多了。尽管现在票房很高,动辄上亿,但我觉得电影产业的继续发展并不那么简单,也绝不能盲目乐观。在这样一种挑战多多的大环境、大背景中,谁能够逆流而上,把电影做起来,谁就是成功者。具体到西影集团,现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年纪很轻,但是非常有想法。我衷心希望西影能够逆潮流而不惊,顺潮流而扬帆。

  艺术作品首先要保证艺术含量

  记者:前不久您的新片《古路坝灯光》刚刚举办了首映式,这部电影讲述抗日战争时期鲜为人知的西北联大的故事,为何要选择这个题材?

  莫伸:“古路坝”位于汉中市城固县城南12公里的董家营镇古路坝村,是抗日战争时期全国著名的“三坝”之一。抗战期间,西北工学院借教堂的房舍,在那里办学达7年之久,为国家培养了大批急需人才。当时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联合组成的“西北联大”师生步行南迁,为中国保存了高等教育的火种,这段历史被许多人遗忘,但值得我们去回望。电影《古路坝灯火》讲述的就是这段时期的故事。

  《古路坝灯火》是西影集团与西北工业大学、汉中市城固县联合拍摄的,为了写好这个剧本,我找到几位九十多岁的老先生采访。城固县希望在他们那里拍摄,但很可惜,城固县留存下来的民国时期的遗迹少而又少。我们采景时有个体会,不拍片子、不去细致地、用心地观察,还真是不了解中国农村的变化之大、之快,到处都是农民的小洋房,到处都是柏油路,到处都是“大锅盖”(卫星电视接收器),我们首先要克服的就是选景和置景的困难,当然当地还是有一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像部分古城墙、古街道都还保存得不错,最后总算是把这些困难解决了,电影也顺利杀青。用电影记录历史,也是艺术工作者的责任吧。

  记者:现在很多电视剧都在追求商业化,据我了解,您执导的主旋律影视作品也很受观众欢迎,主旋律作品如何提高收视率呢?

  莫伸:我觉得主旋律作品不等于没有艺术性,换个说法,只讲商业性而不讲艺术性的商业片同样不会成功,这和只讲思想性不讲艺术性的作品不会成功,道理是一样的。我拍摄的电视连续剧《郭秀明》是一部纯粹的主旋律作品,这部电视剧在2003年9月份播出,三天之后就有无数电话通过各种途径直接打到我家里来,基本上都是讲述自己看这部剧的感受。我记得9月24日这部剧播完的第二天,《北京日报》上发了一篇几乎占了半个版面的报道,题目叫《真情到时泪自流》,说许多人含泪看完了这部电视剧。我听说,这部电视剧在央视同期同类作品中收视率排名第一。后来,好像是10月1日晚上,我正在家里吃饭,突然听见《新闻联播》中说:“应广大观众要求,央视电视剧频道今晚重播电视连续剧《郭秀明》。”我始终坚持一个观点,主旋律作品绝不等于没人看。有些主旋律影视剧之所以收视率不佳,主要在于缺乏艺术性。艺术作品首先要保证它的艺术含量。只有艺术含量足,才是好作品,才会得到市场的认可。

  莫伸口述

  我的朋友路遥和吴天明

  上世纪70年代,路遥在《延河》编辑部当编辑。刚开始我们走得并不近,是“点头之识”。后来我才知道,路遥其实一直在积蓄力量,计划着在文学创作上做出成绩。1980年之前,陕西的作家陈忠实、贾平凹、京夫和我,都已经分别获得了全国短篇小说奖,路遥似乎默默无闻,其实他志向高远,一直憋着劲要写出好作品来。

  1980年,路遥创作的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当代》上发表,并获得了当年全国中篇小说奖和《当代》文学荣誉奖,正是那篇小说奠定了路遥在文学界的地位。此后他一发而不可收,很快创作并发表了中篇小说《人生》。《人生》标志着他登上了一个文学的新台阶,迎来了他创作生涯中新的辉煌。那一阶段,由于共同的文学事业和文学爱好,我们相互走近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

  有一次,我和路遥结伴儿到汉中去,算是真正近距离接触。晚上聊天时,他告诉我,说他原来不愿意跟我接触,觉得我是城市青年,特别骄傲。这让我吃了一惊。其实在生活中,几乎没有人说过我骄傲,为什么他会这样认为呢?后来我才逐渐发现,由于当初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巨大“落差”,来自农村的青年会产生出一种心理上的敏感,这种敏感当然也是一个人自尊的外延。

  我在西安铁路局的《西安铁道报》工作。1982年前后,铁路上体制变革,各省铁路局撤销,合并成几个大铁路局。西安铁路局要并入郑州铁路局,组织上准备把我调到郑州局机关。我从小熟悉陕西这片土地,去郑州工作完全可以,但是去创作就不行了。对创作而言,我需要重新熟悉和认识那里的一切,而有些认识和理解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甚至需要从小耳濡目染的。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大想离开西安。

  当时吴天明正在把路遥的小说《人生》改编成电影,路遥给我出主意,说西影厂有专业搞创作的编制,你可以调到西影厂去。

  有一天晚上,路遥领着我和作家京夫一起去西影厂找吴天明,说了我们两个想调来搞专业创作的事。吴天明当时是西影厂的厂长,听完当场拍板,可以!我还是有些惶惑,也有些犹豫,担心自己一直写小说,不会写剧本,于是向吴天明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我在电影厂不写剧本,就写自己的小说行不行;二是西影厂能不能为我解决一套住房,以便安身。没想到他还是那么痛快,答复从两个字变成了三个字:没问题!

  在路遥的引荐下,我顺利地调入西安电影制片厂。我提出的两个条件,住房很快就解决了,不写剧本的条件,用不着别人说,我自己就推翻了。由此我也想到,不仅在工作上,在生活中也是同样,许多事情不是你提出要求就可以的,关键要看主客观条件的发展和变化,当然也要看你自己是否能够不计一切代价坚守下去。

  吴天明是个很有魄力也很有魅力的人,他对于西影厂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他在电影圈积累了很多经验和人脉,而且,他从前没有担任过领导职务,也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遇到了一个好时代。过去我们常常讨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应当说英雄当然也造时势,但首先是时势造英雄。很多事情都和时代、大环境分不开。吴天明担任厂长时,正是中国波澜壮阔地进行改革开放的时代,整个社会都鼓励大家往前走、往前闯,这是大环境和大氛围,离开了这个时代和环境,不管谁有多大本事,恐怕都无法施展。

  据我所知,离开了特定环境之后的吴天明,就相对沉闷了一些。包括他以后再拍出的片子,也都没有创造出此前的辉煌。他去世前曾拍过一部反映老年问题的电影,我没看到,据说相当好,但市场没有响应,这是非常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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