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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水(卫建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10日09:23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卫建民

  东西方创世纪的神话,都以水的出现为人类文明的开端。中国哲学“天一生水”的表达,西方文化“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的描述,都是从柔弱的水获得天启。

  不过,要追问一汪清泉从什么时候开始涌流,一条长河从哪个世纪开始奔流?任何历史地理著作都难以找到上限。远古的记载,都是美丽的神话。

  我的家乡——山西洪洞广胜寺的霍泉,从三国时的《水经》就有记载:公元6世纪,郦道元著《水经注》,更有详细的记载:“汾水又南,霍水入焉,水出霍太山,发源成潭,涨七十步而不测其深,西南经赵城南,西流注于汾水。”这是把霍泉作为汾河支流的记载,是科学著述,也是经典美文,证明在千年以前霍泉已成深潭形状,与民间俗称“海场”相近。北方人称湖泊为“海”,大概始于元代。老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外景地就采自这里,外地观众不知道,影片里的大山,是霍山,奔流的小河水,源自霍泉。电影插曲唱道:“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地流过/我的小村旁。”词作者的灵感,来自清澈长流的霍泉水。

  历史上,霍泉水是农业灌溉用水、居民生活用水,水的流量能浇灌二三十万亩土地。晚清民国时,为解决洪洞、赵城两县在用水上的争端,合理分配泉水,地方政府在水源地建分水亭,从源头治理。解决了在水资源的分配问题,就避免了两县农民因争水而时常发生的械斗。分水亭,“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实际功能是均水。前人的智慧和审美眼光总是能把功用和审美融为一体,如燕园未名湖畔的水塔。霍泉之西的分水亭,有一条木制廊桥穿过,成为观赏山景塔影、泉水奔流的驻足点,又是移步换景的空间处理,水与亭构成一个园林小品。分水亭边,还有砖结构的三角形门洞,其中一道门上镌刻的联语是:“分三分七分隔数柱/水滑水秀水成银涛”,横额:“梅花逊雪”。这是分与合的哲学思考,对水德水姿的诗情赞美。分水亭之北,是水神庙,又称下寺,著名的元代壁画,中国戏剧史必须提及的“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片段,就在这里。壁画的场面,更多的是描绘水与人与神的关系,也是对霍水长流的祷祝。

  如果是夏天,你从30里地外的洪洞县城来到这里,立即会感到凉飕飕的逼人之气:澄碧的一池泉水,从山底几株老柏树根下怒放的泉眼,巍峨的霍山,高指蓝天的飞虹宝塔,满山的森森古柏,分水亭四周的绿荫,湿润宜人,真是清凉世界,人间仙景。每年农历三月十八日,这里举行传统庙会,毗邻数县的人都来赶会,是朝山礼佛,更是民间贸易、文化盛会。幼年时,我坐着牛车来赶会,凌晨来到这里,睡梦中睁开眼,看见一池碧绿,如看见蓝色夜空的一颗亮星星,堪称人生的“洗礼”。

  几十年间,我在外奔波,足迹几遍全国。每到一个城市或乡村,当地的河流湖泊、盛地名泉,总是影响我的观感和心情。在一些繁华热闹的城市,高楼林立,穿过城市的河流却经年浑浊,使人扫兴。那一年,我去陕西安康开会,看到清澈的汉江水,真是澡雪精神,多年难忘。我知道,由于过度开采、人口膨胀,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泉水河流已经枯竭断流。北京玉泉山,我去勘查过,早已是徒具其名、滴水全无。湖南韶山,毛主席住过的滴水洞,倒还有一线泉水;游人掬水而饮,表达对领袖的感情。泉城济南,趵突泉水的升降,会已成人们关注的新闻。水资源严重短缺会制约经济社会发展,这一点应成为国人的共识。有一个宣传节水的公益广告说:水是地球上人的最后一滴眼泪。话虽说得极端,却是水危机的口号,如同棒喝,叫人一惊。

  每次回家乡,尽管家乡已面目全非,霍泉却依旧,我心里总是惦记霍泉,像惦记一位高寿的亲人。时间充裕的话,我总要去亲近霍泉,尝一口千年不断流的家乡水,然后掬水擦把脸,洗净俗世的尘垢,浇灌干枯的怀抱——人和水,竟是如此亲密!

  东西方的哲人都以“逝水”解释物质的运动。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面对长流不息的泉水河流,我们不仅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而且关注人类的命运。水,生命的基本元素,蕴含朴素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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