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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生命里那些或激烈或细微的碰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03日10: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帕蒂古丽

  生命注定要经历疼痛的,疼痛意味着进步。

  在大梁坡,我无法想象出一个没有黄风、黄沙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像一个叛逆者,离开了生长了20多年的大梁坡,从大漠嫁到江南,一夜之间,满眼的黄沙,被置换成不可思议的水汪汪的绿,江南赐给我一份丰厚的聘礼——满山闪红烁紫的杨梅林。

  细数故乡的烙印,缝合生命的裂痕

  《隐秘的故乡》的写作像自我认领的过程。那些关于村庄、关于亲人、关于一个女孩的成长记忆,被笔尖扎破,洇出了血,沿着一个村庄、一个家族、一个民族的血脉流淌,像蜿蜒的老河坝,像大地深处恒久涌动的血脉。

  从前父母都在,在大梁坡,有一个能回去的地方。现在每次回去,我都有无法挽回的失落感。没有别的地方可看的了,我就带着孩子去看那些破墙圈子。我跟儿子说,这就是我们以前的房子。他说,妈妈,这是废墟。

  故乡给我的感觉不是聚,而是散。我无法守在原地,那里是与生命走散的地方。先是父亲离世,紧接着是母亲的失踪,弟弟妹妹被命运拖着,朝各自的方向散去。

  我的大梁坡,写满了苦难和生命的疼痛。《散失的母亲》里面,有我对即将逝去的淳朴人性的守护。母亲的头发埋在哪儿,我的胎衣埋在哪棵树下,弟弟做了割礼包皮扔在哪儿……我都知道。你身体的一部分都埋在那儿,父亲也埋在那儿,我们的根都埋在那儿。

  大梁坡在变,村里已经计划着平掉土墙盖楼房了。男人们春夏秋忙着种田挣钱,而到了冬天农闲时,就有很多人去城里吃大餐、住宾馆、租楼房、找城里女人。他们率先适应了这种新变化,他们征服不了城市,征服不了变化和速度,就用大把大把的血汗钱,去征服城里的女人。我回村以后看到的,是他们女人的眼泪。我对故乡的忧虑,盖过了重返家园的惊喜。这种戏剧性的变化,恐怕更适合用小说去表现,由此我创作了首部长篇小说《百年血脉》。

  大梁坡几百年来,都是以很缓慢的速度,保持匀速前进。突然之间,当牛车、毛驴车、马车要变成小轿车、火车和飞机的时候,人的能耗是极大的。速度是要承受的,那种颠簸震荡,突如其来,不可阻挡,是摧枯拉朽式的,对人的撞击,有的时候就像是酿就一场心灵的车祸。缓慢的大梁坡人也许称不上历史的创造者,很多时候他们只是沉重历史的默默承受者。

  双重视角看故乡,用语言救赎心灵

  在我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上演”着南北不同地域文化的碰撞与交融。我在余姚找烤羊肉和馕的时候,故乡就藏在我的味觉里。一张家庭饭桌上,就足以引发一场饮食文化战争,南方的要鱼虾,北方的要抓饭。在南方生活20年了,我依然无法做到不再产生碰撞。我写的这些文化碰撞,都是生活细节里的,随时随地发生。

  20年,一天一天地写南方的文化。我写一个拉二胡唱姚剧的,会无缘无故地想起新疆塔城牧区抱着冬不拉弹唱的阿肯,不是我要对比他们,是他们自动叠印到一起。

  20年,经过小桥流水,视线里会不由自主地叠印出一个沙漠,一瞬间覆盖了江南水乡。我试图调和脑海里的这种深层意识的冲撞。

  人是可以调和的,可以把两种不习惯,变成另一种习惯。习惯了手抓羊肉的胃,适应了海鲜的腥;听惯了维语的耳朵,适应了吴侬的节奏;看惯了大漠洪荒的眼睛,适应了不可思议的浓绿;习惯了黄沙大漠的皮肤,也会因一场春雨变得柔软。

  就像两块面料,江南是很华丽的,新疆是质地粗粝的,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把两种面料都弥合在自己的身体上,它们都属于我的生命。我把自己作为一个标本,想看看这两种文化是不是都能在我的生命中,缝合衔接得天衣无缝。缝合的生命里留有针脚,有冲撞、矛盾、焦灼、不安和疼痛,我相信最终它们会成为一种很美的花纹,来装饰一个丰富而完整的生命。

  对我而言,多一种语言、文化、思维方式,就多了一种观察世界的视角。我想有一天,江南也会在我驻足新疆大地的回望中,呈现另一种模样。

  人性超越了差异,文化碰撞出对话

  20多年在新疆,20多年在江南。我就像是一个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中走钢丝的人,常被两种文化撕裂。要想在文化钢丝上走得更平稳,手中的平衡杆就是写作。

  对自我有一个认同,这是最重要的。假如你认同一个身份,它对你是一个庇护,会给你带来安全感,当你失去了,你就要流浪,身份是漂移不定,心态也会异动。

  维吾尔语和汉语给了我两个翅膀,教会了我两种思维方式。我希望继承维吾尔族文字表达的灵魂。我是用我的母语体验生活,然后把它写成汉语。我特别感谢我的母语维吾尔语,不然我没法接受一个民族的性格熏陶和血液传承;汉语也已经融进了我的“血液”中,我用汉语书写维吾尔族的生活和精神世界,让更多的人了解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它让我的文字交流值成千上万倍地扩大。

  我用文字重新缝合了自己断裂的生命,纠结了几代的东西,终于在我身上完成了融合。在这个时代,他乡亦是新的故乡。家乡意识、地域意识也许在不断地被淡化,在文化漩涡中,寻找辨识属于不被裹挟的那份独有的生命体验,这个过程不该被遗漏。所以,我决意做一个说话的人,直面生命,言说生命里那些或激烈的或细微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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