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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曲大师与花背篓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02日11:09 来源:中国民族报 汤运来(土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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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江与天池河的交汇处,有一个叫上坪的村庄。村子里有位手艺精湛的篾匠师傅,制作的花背篓远近闻名。因为他的名字叫覃圣,一般人都称呼他“圣师傅”。圣师傅去别人家做篾匠活的时候,常常是背篓里背着工具,手里提着一把油光水滑的三弦。

  覃圣的三弦是用来唱南曲的。他的南曲唱得极好,常常是自弹自唱。每当三弦弹得铮铮作响,南曲唱得字正腔圆时,他便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南曲又叫“丝弦”,是湖北地方曲艺中比较古老的一种,绝大多数南曲艺人是土家人。作为土家人的后裔,覃圣12岁就开始学弹三弦。覃圣的师傅既是手艺超群的篾匠师傅,也是久负盛名的南曲大师。覃圣的师傅白天教他做篾匠活,晚上在煤油灯下教他唱南曲。尽管覃圣演唱《春去夏来》比师傅已略胜一筹,做的花背篓也青出于蓝,但他仍然没有离开师傅。直到师傅年老腿脚不便了,覃圣才另立门户。

  毫不夸张地说,覃圣做的花背篓独树一帜,无人能比。其做工精细,式样美观,经久耐用。如果哪家有了孕妇,必定把覃圣请到家,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花背篓。花背篓做好后,主人家除了给工钱,还得封个红包,称之为“喜钱”,而这红包覃圣是万万不能拒绝的,拒绝红包会被认为不吉利。天性善良的覃圣得到红包总觉得受之有愧,求得心安的办法便是在这家孩子办生日酒时,不请自到,唱通宵的南曲,不收分文。当然,哪家娶媳祝寿,覃圣也会提着三弦去唱个通宵,以示祝贺。

  2

  邻村的田大哥结婚的时候,田大哥专程到覃圣家请他去唱南曲,覃圣理所当然地没有推辞。他没有想到,这位成为田嫂的新娘子竟是那般美丽。面对美女,覃圣有了超常发挥。他一气呵成地弹唱道:“风波浪里逍岁月,绿水河中度春秋。春风不用银钱买,明月江中鱼伴游,南腔北调任咱唱,就是那王孙公子不能得够,喜的是清闲自在不爱风流。”一曲唱完,所有听众都醉了。不知谁大声地喊了一声“好”,雷鸣般的掌声才经久不息地响起。

  覃圣回家的时候,田嫂破例出来送他,还送给他一双鞋垫。当覃圣看到鞋垫上绣的是鸳鸯戏水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鸳鸯戏水的鞋垫,一般是姑娘送给男子的定情物。但不知为什么,覃圣还是鬼使神差地接受了。

  这件事过去不足五个月,田嫂又到覃圣家请他去干篾匠活。那是一个热浪滚滚的夏季,活泼劲辣的田嫂突然消瘦下来。她被相思之苦折磨得寝食难安。在新婚的丈夫被队长不怀好意地派去外地当民工后,她在队长面前竖起了高高的防范墙。田嫂请覃圣给宝宝做花背篓是假,想听他唱南曲是真,因为她的宝宝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可覃圣的师傅刚刚驾鹤西归,他还没有走出悲伤的阴影,只是唱着南曲《悲秋》排忧解闷。

  一天午后,覃圣正唱着《悲秋》的段子,不知原委的田嫂不客气地问他:“你能不能唱些欢快的段子?”覃圣苦笑着说:“我欢快不起来。”田嫂知道了原委,有些歉意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于是,田嫂搜肠刮肚地想出话来安慰覃圣: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任何人是无法抗拒的。

  这些安慰的话,让覃圣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一天收工后,覃圣借着月色,专心致志地弹唱着《春去夏来》。在覃圣弹唱得如痴如醉,田嫂听得聚精会神时,三弦中间的那根弦“蹦”的一声断了。覃圣一时不知所措,田嫂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按照当地的说法,这是极不好的兆头,当家的可能有灭顶之灾。田嫂由此忧郁起来,覃圣则百般安慰田嫂。这种相互安慰成了一种缘分,这种缘分落地生根,扎进了彼此的生命中。

  3

  以后的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田大哥在工地炸石头时不幸遇难。庆幸的是田嫂已怀上孩子,尽管这孩子是田大哥不在家时怀上的,但她决定瞒住这个天大的秘密,因为她不能让田大哥断了后。儿子出生后,田嫂断绝了与覃圣之间的一切来往,免得招来非议。

  在这之后,“文革”爆发,覃圣的南曲成了“封资修”,三弦被碎为数段。做篾匠活成了“单干副业”,篾匠工具被大队没收,覃圣只能在生产队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覃圣开始重操旧业,成了人人敬重的篾匠师傅。长阳南曲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后,县文化单位对唱南曲的人做了一些统计,发现会唱南曲的人已不多,南曲有失传的危险,于是采取了一些抢救措施,其中就有南曲大师选拔赛这一项。覃圣毫无争议地被选为南曲大师,而且还是五位大师之首。因覃圣年满70岁,他还能享受高龄民间艺人津贴。

  覃圣从县里开完会回来,田嫂就请他去为快出生的孙子做花背篓。覃圣走在去田嫂家的路上,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田嫂未出生的孙子会不会是自己的亲孙子呢?他决定拿出看家本领做一个最漂亮的花背篓。

  意外的是,覃圣砍竹子的时候,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划篾的时候,篾总是没来由地断掉。做背篓的时候,也是差错不断。覃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完成这个花背篓时,感觉与他以前的水准相去甚远。望着自己很不满意的花背篓,覃圣心里涌起一种悲凉,他记得师傅曾说过,出现这种状况极为不利,不是生产不顺,孕妇性命难保,就是小孩很快会夭折。

  完工后,覃圣拒收工钱,田嫂不依,硬塞给他一个红包,覃圣百般推辞,田嫂大为不悦,质问覃圣是不是因为成了南曲大师就架子大了。

  田嫂的孙子出生两天后就不幸夭折了。田嫂认为是覃圣不收红包造成的,蹲在覃圣门口骂了三天三夜。覃圣闭门不理。

  不说年轻时的一段缘分,乡里乡亲的,谁不图个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可是覃圣无法对田嫂解释什么,只能坐在堂屋里聚精会神地弹着《悲秋》的段子:“梧桐落叶金风送,丹桂飘香海棠红。是谁家,夜静更深把瑶琴抚弄?猛听得,檐前铁马响叮咚。平沙落雁,静夜闻钟,这凄凉,想来更比相思重。卧牙床,好比做一场相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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