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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争宿命之路——评王晋康处女作《亚当回归》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26日14:25 来源:姚利芬

  《亚当回归》发表于1993年第5期的《科幻世界》,是科幻名家王晋康的处女作。这篇不到万字的中短篇讲了历经202年后星际旅行归来的宇航员王亚当发现地球已经今非昔比,新智人(大脑中植入电脑芯片)成了人类的绝对主体。年迈的脑科学家钱人杰既是新智人之父,又是坚决抵抗大脑改造的仅存的少数自然人之一。他暗示亚当只有借助植入电脑芯片获得更高智能,才有可能找到推翻新智人统治的途径,“用卑鄙的手段实现高尚的目的”。王亚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悲壮地接受了大脑的改造。但在接受更高智能之后有了猛醒,知道自己和钱老的抵抗是可笑的,“就像是世上最后两只拒绝用火的老猴子”。最后,新智人王亚当只能面对旧人类文明的暮日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

  哲理意识与寻根意味是《亚当回归》显著的两大特色,实际上也是王晋康小说显著的两大特色,他后来发表的小说诸如《豹》、《生死平衡》等均是在此基点上生出的科幻演绎。

  王晋康惯于在作品中采用“上帝目光”的叙事视角,这在处女作《亚当回归》中已彰显。理解这篇小说不妨从主人公的名字“亚当”切入,亚当是耶和华按照自己的形象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第一个人,上帝让亚当看管伊甸园,觉得他一个人孤零,便在亚当心脏最近的地方取了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亚当和夏娃受蛇引诱,偷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被上帝逐出伊甸园。亚当和夏娃因为犯了原罪,传给后世子孙,成为一切罪恶和灾祸的渊薮。在《新约全书》中,使徒圣保罗则认为亚当是基督的象征,因为一个带来了死,另一个就带来了生,原罪和自由赎罪的教义就是建立在这种象征的基础之上。亚当作为上帝的某种外化物因而成为知识领域和神秘领域的重要议题。“亚当”一词兼具人类、始祖、上帝的外化物、原罪以及救赎的意蕴,词源文化的丰富性赋予了这篇小说多重解读的可能性。小说开篇写到当雪丽对亚当进行心理复苏训练时,询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叫亚当”,亚当“心头掠过一阵苍凉”,半开玩笑地答复:“我只料到会变成未吃智慧果前的蒙昧的亚当,赤身裸体回到伊甸园,受耶和华庇护。”作者在小说中运用象征和反悖的手法,借用亚当的文化意蕴并反其义用之,夏娃在文中变成了新智人,自然人选择在大脑中植入电脑芯片仿喻食用禁果。身为归来者的自然人亚当面对这个物非人亦非的地球是陌生而犹疑的,这种犹疑表现在他在恐龙陈列室听取了钱人杰的哀叹和忧虑后对新智能时代的抵制,自然博物馆恐龙陈列室于此也成了一种象征,喻指在进化的涡流里不得不走向没落的时代。“波涛后留下寂静的海滩,海滩上是历史大潮抛下的孑遗物,只有恐龙的骨架同情地陪伴他们”。每个时代都有类似这样孤绝的奋争者,亚当选择了前行,为了复辟自然人时代,他与新智人雪丽在计算机选择的最佳受孕时刻结合,缔结了“计算机精心选择的婚姻”,之后植入了第二智能并接受了新智能时代的到来。食用禁果之后的亚当面对行将逝去的自然人时代悲情叹惋,读者看到这里会有抑制不住的荒凉丛生蔓延,这是因为王晋康的哲理思绪触碰了我们内心深处的隐忧,人类生存所秉持的两种力量——科技的力量和信仰的力量之间,到底要保持怎样的平衡为洽?人在这种张力间何以自处,如何保持一份敏锐的觉知而不被异化?

  出走与回归也是王亚康小说的母题之一。《亚当回归》写到植入人体的第二智能必须具备这样的功能:在运行十年后应能自动关机,使其载体处于完全的自然人状态,并保持该状态至少100天以上,定期回归是在抗争科技的力量对人的异化,保持人的觉知与自省。自然人和智能人以十年为一个周期的二元置换本质上是出走和回归的关系,这也是现代人永难摆脱的一个二难处境,回归主题因此成为文学常涉的母题之一,该主题通常书写那些具有现代意识的,生活在传统和现代边缘的知识分子,出走和背离似乎是一种自觉的姿态,然而,寻找家园的灵魂却并没有因此而安宁。王晋康在获得97年银河奖一等奖的《七重外壳》也是这一主题结构的书写,小甘一次又一次“穿上”和“脱下”外壳,在真实和虚拟间穿梭进出,最终迷失自我,后来回到家乡,在家乡与亲人这条最为粗大坚韧的“根”中找回了自我。

  王晋康的小说始终有一种“根性”于深处支撑,科幻作家赵海虹指出“王晋康的作品中时常有民族主义情绪的流露,包括民族悲情意识和民族自豪感。”这种对民族之根的留恋与追寻和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国文坛掀起的“寻根”文学热潮遥相呼应,寻根文学的倡导者是韩少功、阿城、郑义等青年作家,参与者大多有下乡知青或回乡知青的背景。他们以现代意识反映传统文化,致力于传统意识、民族文化心理的挖掘,重构民族文化精神。王晋康也有知青下乡的经历,身为“老三届”66年高中毕业生,1968年下乡,在新野五龙公社度过了三年知青生涯。这段经历对他创作的影响是显见的,如韩少功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评说知青经历对创作的影响时所说的,“这些人不论是厌恶乡村还是怀念乡村,都有一肚子翻肠倒胃和泥带水的本土记忆,需要一个喷发的载体。寻根就是这样的载体。”《亚当回归》中的主人公接受了新智能时代,但他究竟是不彻底的新智能人,是带了前朝遗绪,意识深处有“故国山河”印记的新人,这源于“灵魂深处隐隐回荡的5000年的钟声”——我们注意到小说两次提到“回荡的5000年的钟声”。作者没有让“进化”为新智人的亚当和夏娃幸福地生活下去,而是分道扬镳。至于婚姻破裂的原因,亚当的解释是“我比她早出生了207年,207年的代沟自然较深了”,缘何会有代沟?正因为亚当与207年的那个自然人时代有切割不断的血脉承续。而在钱博士逝世以后,亚当的这种感情回潮越来越强烈,几乎把他淹没。他自嘲“这只能归结于作过三十年中国人,对于中国人来说,历史的回音太强了。”亚当在一百天的回归期里读汉书,看苏武传,他于历史的烟霭中寻找到了知音,那个不得已归属匈奴的李陵冥冥中与他互相佐证,钱博士的去世让他感觉像李陵送别苏武,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听自己辩解的同类。小说随处可见于历史深处寻根的意绪,“夸父号星际飞船”、“儒家道德”、“中国士大夫”等字眼浮没文字之间,智人之父钱人杰亦称“比干、屈原、苏武、岳飞、张巡、文天祥、史可法、方孝儒等,一直是我的楷模。”实际上,作者对有着“执拗中国血统的老人”秉持的态度是暧昧的,犹疑的,文中亚当的形象恰如出嫁时一步三回头与家人道别的女子,唢呐声响起,出嫁的女子渐行渐远,与亲人道别的感伤悲情与对婚姻生活的期冀在她的意识里杂糅缠绕。

  罗兰·巴特在《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一书谈及巴黎脱衣舞的魅力正是基于冲突与矛盾的张力,“女人脱到全身赤裸时,就失去了性感。”这篇小说的性感亦在犹豫腾挪间彰显,亚当和钱人杰均是抗争宿命之路的行者。小说以亚当对新智人之父钱人杰去世的悼文作结,超越了以往此类科幻小说中“人类必胜”的俗套,但又不是简单的“科技必胜”,如前所述,那个不彻底的亚当实际是在悼文中吟唱挽歌。如今这篇小说发表已有二十余年,但这种冲突与矛盾带来的回味仍值得我们深思。      (作者单位:中国科普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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