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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干:西苏尼特的梦幻月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25日17:52 来源:检察日报 查干

  在这个世界上,我相信,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月色的。就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玉液琼浆一样。月光若水这个比喻,就来自人们对月色的柔情蜜意。月色,使万物安静。月色,使山河增色。月色使人想入非非,犹如啜饮梦幻之剂。月色,给古代诗家不尽的遐思。如:“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如:“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如:“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我曾与黄山北海的月见花,一同凝望过松涛中独游的一轮明月。想象她,是一只发光的白鹇鸟,口衔一支橄榄枝,向天庭飞去,去报告人世间的苦难与不平。

  我曾在雄性的函谷关,仰视过穿越云层的半轮边塞月,想象她是那一头发光的老青牛,驭着一卷《道德经》幽幽出关去。

  我曾在北戴河的望海亭中,仰视过东升的海月,想象她是一只掌灯的渔船,夜雨中遇到了风浪,凭一根长篙,斗风斩浪,划向了彼岸,我听到了鱼鹰的啸啸和海螺的悲歌。

  我曾在多瑙河的伊丽莎白大桥上,与东欧的明月隔空对过话。讨论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不同之处与相同之处;讨论未来世界可否采纳东方文明中的“和为贵”“天人合一”这些智慧之思,为世界的安宁与和谐,酿制一坛灵魂美酒。

  我曾在西苏尼特草原,明媚的夜空下,迎迓过萨日娜花般灿烂的,那一轮花草香的明月。她使我想到了,手捧一碗奶酒,祝福草原风调雨顺,祝福牧人平安幸福的白发额吉,风中放飞的蓝色哈达。是的,在所有与明月的不期而遇中,感到最为明媚、最为安详、最为深邃、最为慈悲的,还是浮游于草原夜空里,悄无声息,神态安闲的那一轮。

  我在西苏尼特的赛汉塔拉镇,生活过将近五个春秋。那里是一座新型城镇,那时,那里缺水,草原连年干旱。草原上有草,但长得不高。由于西伯利亚的盲目开发,殃及这里气候变得恶劣,沙漠化严重。而载畜量过重,也是草原退化的原因之一。但它毕竟是草原,稍有雨水,草根就复活,一夜间绿染草原。假若雨水慷慨,变得蔚为壮观是必须的。

  赛汉塔拉,蒙古语,即:美丽的草原。它曾有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盛兴时期。那个时候载有遍地牛羊不说,就连野羊,也常以千数为群。野狼也称霸,时常祸害草原安宁。新中国成立之后,打狼是一大政治任务。有一位蒙古族的副盟长,因带领牧民打狼有功,成为“打狼英雄”。由此可见,曾经的草原,水草丰盛之一斑。“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的国际铁路,正由此经过,一路的辽阔与肃穆,使人灵魂安静。据考证,此地在远古时代,是一片汪洋大海。在乳色的月光下,你似乎嗅到了远古海浪的气息,似乎闻到了鸥鸟的飞鸣。再继续遐想,就可以看到渔船白色的帆影,点点隐没于无垠的蓝色里。这便是草原月色的神奇所在。上世纪70年代,我曾写过一首短诗《彩石》,发于《人民文学》杂志:“草原是个沉寂的海/失去了往日的澎湃/我想着古往今来/在这里久久地徘徊//踏着青草地/在夕阳下寻觅/那早已湮没了的渔歌//蓝蓝的海水/变成了云在天上飘?/白白的海鸥/变成了羊在吃青草?//我的旅伴/拣到一枚极美的彩石/有海浪的波纹/有珊瑚的色调//阳光一照/发出生命的光泽//……”此诗后来多次获奖。人们首肯的缘由,可能是由于它写到了沧桑演变的一个过程。

  那时的赛汉塔拉镇,街道宽敞,可以并驰八匹马。尤其在草原谧静的月色下,使人产生幻觉,仿佛它也是一片草原。因为,有马和羊在街道上走。有成群的野羊,在它的郊外静静地窥视。它们在月光下的奔驰,像流动的剪影,一闪而没。这种奇异的、独特的自然景致,只有在草原的月色下,才可以看得到。因为,此时的月色,是属于母性的,慈悲的,祥和的。假如你,踏着月色,两三友朋,走到郊外,就可闻到萨日娜花独有的、依风而飘散的幽幽清香。她,风中的身影那般婀娜,那般优雅,那般独一无二。因为她,是独自盛开的精灵。使人联想,思凡的仙子。这时的萨日娜花,请你勿要惊动她,她正在做幽幽远古之梦。你可以凝视她,但不可以触摸她,她的花叶上,有夜露在蠕动。那是生命之水,只有草原上的花草,才可以享用它。

  我总是觉得,西苏尼特的月色,与任何地方的都不同。大地,如斯广袤;草花,如斯安静;除了稀疏的马嘶和犬吠,再无声响。我在那里,独自环顾溶溶月色时,常常想到罗丹那件充满哲思意蕴的雕塑作品——《沉思》。这个联想,怎么形成的,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或许,这便是西苏尼特梦幻般的月色,给予我的启迪或者灵感?

  有一个夜晚,在郊外,我正构思一首有关生命转换的诗作,独自徜徉于月光下。忽有一阵夜风轻拂而来,还带一些些小小的水滴。我警觉起来,难道会有夜雨要降临不成?抬头,月光若水,但没有雨云。夜空,清朗一片。那么,这些小小水粒,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天堂洒来的甘露水吗?我展开手臂,平视远方,在朦胧的夜气中站定。遽然,我有了一个奇异的感觉,这时的我,也是一管野草,一管会思考的野草,会接纳天露的野草。我的一篇抒情散文《思念露水》,就是凭这个记忆而写成的。是的,花草与露水,是多么神奇的一种天然契合。我们总是忽略,这一奇妙的生命现象。这是一个,生命互补互偎的过程,犹如母乳与婴儿。这样一想,猛然觉得,长成一株草在慈祥的草原上,要比做一个人,来得更自在和幸福一些。

  如今,离开西苏尼特草地,离开那一片温馨的月色,已有多年,然而,每当漫步于京都斑驳的夜色里,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荡漾于心,也笼罩着我。啊,那一定是,西苏尼特梦幻般的母性月色,在我心灵最柔软处,生辉、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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