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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潇湘”这个词,我们马上想起湖南,无论是谢月兆诗“洞庭张乐池,潇湘帝子游”,还是张孝祥诗“回首楚楼千里,遗爱满潇湘”,都是指湖南。但越到后来,“潇湘”在文人的诗里不再仅仅是作为地名,而更多是诗人寄托情感的一种意象。这主要是随着湖南的进一步开化,文人骚客对湖湘大地的亲历与怀想增多,舜帝二妃、屈原贾谊等人的遭际在文人骚客的情感体验中获得某种强烈的共鸣与认同的缘故。自李白开始以“南国美人”自喻,希望能回到潇湘,这潇湘便成了他精神上的故乡了。
彭晓玲的新作《苍茫潇湘》便有着这样的意味。这虽然是一部以文学之笔绘制湘楚之地文化人物的组图画卷,但更多寄托着她自己的精神乡思。尤其是从书中她着意选取的22位对湖湘文化影响至深的历史人物来看,大有“湘楚千古清绝地,枉山恨水流到今”的况味。这22位历史人物都不是我们特别熟悉的那些,特别是怀素、何绍基、齐白石、贺绿汀、王人美这几位。虽然这些人物同样对湖湘文化影响至深,但长期被人们所忽视。作家有意识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他们,足够显示出她不同凡响的文化视角,联想起书名中的“苍茫”二字,读者的心里便多出了几分沉重。
“苍茫”在词典里是辽阔无边、模糊不清的意思,用它来修饰“潇湘”,便传达了作家的创作意旨。彭晓玲在后记中这样说道:“很多时候文学与现实是隔膜的,写作者更多是生活在书斋里,沉迷在个人的虚构里。文学只是出现在纸上,印在书里,和活在当下的人相互隔膜。历史的,现实的,很多真相在现实生活中都被封存着。身处这样的现实,我认为,人的内心正在被侵蚀,有良心的写作多数时候是缺席的。”显然,彭晓玲并非单纯着眼于苍茫潇湘的古意,而是要写透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隔膜,写透人心与纸背之间的隔膜。如写屈原这个人,多少人写他的不公、不平,可彭晓玲却从屈原背后的一个女人的心态来观照:
郑袖原本是个粗通文墨且能歌善舞的美丽女人,曾十分赏识屈原的才学,对屈原还有几分微妙的倾慕。可她毕竟是楚怀王的王后,毕竟是个活在权力争斗中的女人,她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取代自己在楚怀王心目中的地位呢?怎么能容得下屈原在楚怀王心中的威信高过子兰、靳尚?因此,在她眼里,权力的纷争远远超过了对一个天才诗人的景仰,超过了一个女人潜藏在内心的一点点风花雪月。(《屈原: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并非是要刻意去重塑一段绯闻,“作家着力于穿越千百年历史烟尘,发掘人物生平故事内外的偶然与必然,传递特定地域之中观念文化的独特风貌和精神传统的深层矿蕴”(雷达语)。所以作家在文末这样写道:“他过于干净的心灵,过于理想化的爱国情操,最后都留给了滔滔江水。江水却默默无言。”这是何等的悲凉,每一个读到此处的读者都会有一种惊悚之感,正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在书中,彭晓玲和屈原、杜甫,柳宗元、王昌龄、秦观、辛弃疾同游潇湘大地,与周敦颐、王夫之、曾国藩他们一起奔波大江南北,承续她以往作品中侧重于一个女性的视角反思人物的生存状态,以她特有的女性经验和女性话语来打动读者。而随着这种文化游历,彭晓玲的视角在女性化的基础上加入文化,“我的心绪不由得为那些湖湘文化名人或与湖湘文化有过深刻渊源的名人的命运遭际而波动。文化的曲折前行由来已久,在我看来,自是与悲凉相伴而行。于是,我试图以自己的观点去观照这些历史人物,关注他们悲剧性的命运,及他们于文化的贡献,如何促进并丰富湖湘文化的内蕴。当埋头于历史故纸堆时,我的心总是陷在一种深刻的悲凉里不能自拔,好在悲凉又转化为一种力量,令我于世事于人生于社会的思索得以渐渐深入”。她努力发掘塑造民族品格、滋养中国精神的优秀传统文化,施以优美的笔调,点亮人物身上的人文光采,引发读者深深的思考:谁在苍茫中?
是的,谁在苍茫中?这也是我读完全书后的一个深沉的疑问。我知道彭晓玲喜欢游历,恐怕她的假期大多时间行走在浏阳河、或者丽江古村落、或者江南古镇等等,她看到的依然是纷繁喧哗的世界,看到的是商业文明对人们平静生活及心态的冲击。谁在苍茫中?恐怕更多的是她自己,也是当代人“内心价值观的动摇与失衡”。她希望能借优秀民族文化背后的历史因缘来唤醒人们走出苍茫。
正是基于此,我对彭晓玲的创作寄以厚望,相信她能承继湖湘先贤的执著与求索精神,这本《苍茫潇湘》使我愈发觉得有一种基因在她身上开始生根。这让我想起一首词:
苍梧恨,竹泪已平沉。万古湘灵闻乐地,云山韶濩入凄音。字字楚骚心。(《望江南》)
这首诗告诉我们,正是湖湘文化的千年郁积,正是湖湘士人长期浸润于这种文化氛围下,自觉地承继这一文化精神中的血性因子,才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基因传承。也愿读者能从这本《苍茫潇湘》中获得一点这样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