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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蒂凡尼”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20日14:49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晓东

《蒂凡尼的早餐》剧照《蒂凡尼的早餐》剧照
杜鲁门·卡波特杜鲁门·卡波特

  今年北京国际电影节的“赫本影展”一票难求,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没有多少人真的在大银幕上看过赫本。就像宣传词中写的那样,你没有在大银幕上看过赫本,就不知道赫本有多美:奥黛丽·赫本几乎成为“最高颜值”的代名词,仿佛看她的电影,只要看她的美貌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这次北京国际电影节放映的赫本电影,集中了她三部“最高颜值”的作品:《罗马假日》《龙凤配》《甜姐儿》。然而,更重要的,是那部《蒂凡尼的早餐》。我更愿意说,只有看过《蒂凡尼的早餐》,才算看过奥黛丽·赫本。

  观众通常是以貌取人的。人们总是将银幕形象等同于那个演员自己。比如不久前网络流传的“玛丽莲·梦露的书单”,其中的书目包括诸多经典,让人大 跌眼镜,似乎人们从来不知道梦露实为标准文艺女青年这一事实,仿佛她就是那个愚蠢娇憨的、不怎么读书的性感金发女郎。同理,人们也并不把另一个“女神”奥 黛丽·赫本看作一流的演技派演员,因为她耀眼、同时符合东方与西方审美的外表让人觉得她根本无需靠演技来证明自己。尤其是在黑白电影中,赫本可谓颠倒众 生,她是纯情而无瑕疵的那个“原初的纯真”,每一个静态的画面都已经成为无法超越的经典。人们不吝用“天使”这种略嫌肉麻的词汇赞美她,因为人们需要借此 抚慰自己充满创伤的内心。有趣的是,通常人们会把赫本作为梦露的对立面,仿佛一个象征纯洁的灵魂,另一个象征着欲望的肉身;尽管很有可能,她们对于精神的 追求其有着同样的高度。

  就连杜鲁门·卡波特这样敏感、刻薄、以品位著称的作家也不例外。当初他的小说《蒂凡尼的早餐》几乎就是给梦露写的:一个从社会底层来到所谓名利 场的女孩,本来怀揣梦想,却不得已靠色相娱人。她的性格因此充满矛盾,既天真又虚荣,既有物质女郎的一面,又并不是真的在追求这些物质;她既狠得下心来, 又单纯善良,有她做人的原则——“千万别做—个懦夫,一个装腔作势的人,一个感情上的骗子,一个妓女:我宁可生病也不要一颗不诚实的心”。并且,她有一点 点愚蠢,就像梦露塑造的那些金发女郎一样。甚至在小说中,霍利的外表都像梦露那样丰满,而骨瘦如柴的赫本恰好是其对立面。因此,卡波特对于赫本演出自己的 这部经典作品颇为不满。是的,经典——卡波特年少成名,恃才傲物,17岁就开始给《纽约客》撰稿。《蒂凡尼的早餐》是其早期代表作,技巧已臻炉火纯青,有 的评论家甚至认为这篇小说“一个字都不能替换”。

  卡波特擅长讽刺人的虚荣心。尤其是现代社会中,“怀揣梦想”来到大都市的小镇、乡村青年男女。他们赤手空拳想大展宏图,最后却难堪地发现,自己 除了青春和肉体,其实一无所有,没有人会为他们的理想买单, 最后往往只剩下青春已逝的怅惘,或是青春被交换的羞辱感。假如说菲茨杰拉德多少对他的主人公有点温情,卡波特则连这点温情都剥去了。另外,他很少会给主人 公指明道路或方案,比如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其实有一个“光明的尾巴”,霍尔顿最后的那番关于麦田守望者的表白是令读者放心的,霍尔顿还算是一个主流 价值观里的“好孩子”;卡波特却很少这样做。他只是客观地描述,并且伴以辛辣的讽刺。这种特点后来在他的《冷血》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开创了美国“非虚构文 学”的先河,被誉为“美国当代文学的分水岭”。小说原著中,霍利最终被何塞抛弃,但她依然义无反顾地奔向南美, 她彻头彻尾地忠于自己做人的原则,就像那些彻头彻尾的文艺女青年一样。霍利的终极理想,就是跟弟弟弗雷德去墨西哥牧马。你能感到,虽然卡波特揶揄、挖苦 她,却也带有一种“理解之同情”,就像我们民谣里唱的“董小姐”一样,她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她是一匹野马,可是男主人公家里没有草原。而故事中那 个吃软饭的男作家,则是卡波特通过对自己与其他作家的观察而提炼:故事说的,正是“纯真之失去”的苦涩。作家对“失去的纯真”的书写,实际是对资本决定论 逻辑的一种抵抗,通过这种书写看到自己:就如同小说中的作家,他最终在大都市站稳脚跟,然而他选择的是远离虚幻的、浮华的“成功”,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才华 和内心。小说中的“蒂凡尼”同样是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可以看作是一种浮华的诱惑,另一方面却也是一种品质、一种风度,甚至有抚慰人心的奇效。如同霍利所 说:“那儿那么清静、气派,那么富丽高贵……要是我能找到一个真正的生活的地方,使我感到像蒂凡尼一样,我就会购置些家具,并且给这只猫起个名字。”

  而电影版《蒂凡尼的早餐》的结尾,毫无疑问是一个俗套的、好莱坞式的“happy ending”。雨中,男女主人公终于幸福相拥,这个甜腻的结局,是卡波特最不愿意看到的吧?

  卡波特不愿意看到的,大概还有赫本出演的霍利。此时赫本已经31岁,女神早就不满足于演演类似于萨布丽娜、甜姐儿这种纯情怀春少女的角色。一方 面她也需要证明自己的演技,另一方面时光易逝,年华易老。彩色影像中的赫本,也开始演一些复杂而有深度的角色,假如说电影版《蒂凡尼的早餐》离卡波特本人 所想甚远的话,那么对于赫本来说,堪称一部影史杰作,也是赫本银幕生涯的巅峰。

  然而,卡波特没有料到的是,赫本也具有双面性。这部戏完全是对她以往玉女形象的巨大颠覆。当名媛装束的霍利一面吃着三明治,一面看着橱窗里的蒂 凡尼;当霍利坐在窗台上,弹唱起 《月亮河》,以及她在廉价超市里施展开偷东西的本事:我们看到了另外一个赫本。她不再拥有无比的青春美貌,却更当得起演员这个称号,当我们津津乐道“蒂凡 尼”和“纪梵希”两大奢侈品牌在电影中的“植入”,是不是恰好忽视了影片真正想传递的信息?霍利的可爱之处在于:“当我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醒来,上蒂凡尼去 吃早餐的时候,我愿意我还是我”,而不是做一个消费主义的牺牲品。赫本自身气质的脱俗与电影主人公的俗气,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不过,若是真的由玛 丽莲·梦露出演,恐怕会有另外一番风味吧。

  如果把这部电影和中国当下的电影语境结合起来看,其实不难发现某种程度的相似:大都市的“时尚”生活,以及青年男女的青春。只不过这种相似是非 常表面化的,内在则是南辕北辙。我们的“青春片”不是贩卖鸡汤式的成功学,就是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满是对“时尚”生活的艳羡,至于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伤 痛,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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