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辞海》的诱惑

　　上中学的时候，同学李政神秘地告诉我，中国有一本书叫做《辞海》。他说，这本书有10块砖头摞起来那么厚，书中收录了古今中外的所有词汇，谁能拥有它，谁就是个大学问家。

　　我对李政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李政出身书香门第，在我们班里，他是惟一拥有《汉语成语小词典》的人。他平时说话总是咬文嚼字，就像老鼠啃碗碴，口口咬瓷(词)儿，作文也常被老师当范文朗读。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学习的榜样。

　　后来，在李政的帮助下，我也有了一本《汉语成语小词典》。我走路、吃饭、甚至睡觉都带着这本书。我不断翻看、背诵那上面的成语，很快，我说话也满口是词儿了。我和李政成为班里一对最要好的朋友。

　　当我和李政都把《汉语成语小词典》背得滚瓜烂熟的时候，我们有了更大的野心，那就是要得到一本《辞海》。

　　为了能看到《辞海》，我们曾经去书店打听，去图书馆查阅。但结果都令人失望。虽然那时已经是20世纪70年代了，但是许多东西都还没有解禁，《辞海》也一样被关在笼中。

　　有一天，班级上劳动课，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教师办公室搞卫生。在走廊尽头的一间资料室，清扫时我发现书橱里有许多书，还隐约看到其中几本厚书的书名似乎是《辞海》。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很想打开书橱去看看。但是因为有老师在场， 只能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欲望。后来搞完卫生，乘老师不注意，我偷偷打开了窗子的插销，然后若无其事离去。

　　当天晚自习以后，我和李政悄悄溜到了教师办公室窗前。由李政望风，我顺利地推开了那扇窗，冒险跳了进去。我抖着手打开了书橱，摸索着找到了那几本厚书，然后把它递给了外面的李政。我关好书橱跳出屋子，两个人抱着书沿着墙根儿快速逃跑。边跑边说：君子爱书，算窃不算偷。

　　我们翻过学校院墙，一口气跑到了县城一条背街的路灯下，迫不及待看那几本书，令我们无比失望的是，那书并不是《辞海》，而是《辞源》。

　　高中毕业以后，李政先下乡，后去当兵，我则回乡当了农民。我们之间依然通信不断，互相鼓励。几年以后，李政当了军官，他回乡省亲，我闻讯到县里去看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李政不仅相貌变化很大，而且我感觉到他说话的口气和内容都有了根本性的变化。他满口都是当时流行的政治术语，不断神秘地向我讲述种种权术斗争内幕，根本不容我插话。直到快告别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说起了读书，说起了《辞海》。没想到他却不屑地说：唉，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幼稚天真啊。为了《辞海》，还去行窃。我告诉你，那本书我在北京已经看到了，真的太厚了，要是看完它非得近视眼不可。而且有什么用呢，最多变成一个书呆子。

　　李政的话使我目瞪口呆。然而，我依然很想得到《辞海》。后来国家恢复高考，我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终于考上了大学。求学期间，我也曾经去图书馆寻找《辞海》，依然未果。  毕业以后，我从做秘书开始竟然也很快进入了官场。头几年我还想着读书，想着《辞海》。几年以后，每天繁忙的工作加应酬再加上家庭琐事，把我弄得焦头烂额，就算有点时间，也被电视和杂事占领。摸书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几乎忘了《辞海》。直到90年代初，才偶尔听说上海人民出版社早已重新修订出版了《辞海》。我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辞海》很快就摆到了我的办公台上。

　　翻看这本曾经梦寐以求的大书(缩印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回想起少年时代的青涩往事，想想已经失联多年的李政，再想想眼前官场的诡诈多变，我的心中甚至有点苦涩。我在《辞海》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签上名字，写上了购书日期，然后把它带回了家，放进了书橱里。心想，等我有了时间，一定会坐下来认真地读它。

　　没想到一晃就过了20多年。当我退居二线、乔迁新居的时候，我的手才再次触碰到了《辞海》，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我不无愧疚地除去书上的灰尘，翻开书页，突然发现我的眼睛已经很难看清那上面的蝇头小字了。我一下就失去了阅读它的欲望。

　　我呆呆地站着，百味杂陈。我忽然想起了外孙，他马上要读小学。对，我将来一定要把《辞海》连同所有的书籍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