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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睁开眼睛,吃力地坐起来。他的背伤还没好利索,由护卫扶着,忍痛站起身,披上袍子,走出大帐。
赛罕塔拉山冈上,北风来得有些急。军师跟在身后,帮将军掖紧了袍子,同时低声道:“将军,士兵的情绪很不稳定,都在盛传大公子阿木尔不是您亲生的,临阵大忌呀!”
军师抬眼,见将军的身体微微一颤,赶紧住嘴。
将军望着辽阔的草原,时光仿佛回到十几年前。
那时,将军还是一支先锋队的首领,经常带着小股部队打头阵,作战异常勇猛。在刚刚攻下阿其城的时候,他的第五个儿子在军营里降生了。
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将军顾不得脱下甲胄,伸手把儿子抱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掌去抚摸儿子额头上嫩嫩的皮肉,嘴里喃喃道:“我儿平安!”
那时,将军的大儿子阿木尔才十岁,直直地站在父亲旁,个头已经蹿到父亲腋下的位置。他身体强壮,臂力惊人,能拉得开二三十斤重的弓。冬季狩猎时,他能自己骑马射猎。
赛罕塔拉的风越来越大,将军的目光落在旌旗招展的敌军大营。几万大军,把将军的部队围得严严实实。
将军叹了口气:“看来,又是敌人的攻心战术。”不待军师回答,他又命令道,“回营,叫众将领议事!”
四十多人坐定,大帐里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将军摆手,从大帐外走进来两个人——阿木尔扶着母亲。
将军向军师点点头,军师朗声道:“军中盛传:阿木尔非将军亲生,此乃无中生有,毁我士气,为防敌军利用,今召集各级首领在此见证,日后不得以讹传讹。”众人齐声答道:“是。”
阿木尔站定,军医走近,从他的手指上采血。大家明白了,今天要滴血认亲。几滴血落入皿中,军医又走向将军,将军的胳膊突然剧烈颤抖,军医连忙缩回了手,他知道,将军最近突发晕血。
将军脸色惨白,向军医挥了挥手,军医退下。缓了缓,将军的脸色才微微红润起来。他低声说道:“采血不成,也要验证,否则,我军处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军心一乱,必定全军覆没,就让我汗来决定是否亲生吧!”
说罢,将军唤过阿木尔,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阿木尔现在是先锋,经常带百余骑兵冲锋陷阵,是将军最得力的助手。将军从阿木尔的脖子上摘下挂绳,绳上系着一枚铜钱,是西征的战利品,阿木尔喜欢,一直挂在脖子上。
将军把铜钱交给军师,让他举起,在众将眼前转悠了一圈,又交回将军手中。
将军道:“这铜钱,一面空白无字,一面铸有图案,如落地时铜钱空白无字朝上,则阿木尔为我亲生;如图案朝上,则非我亲生。若非我亲生,阿木尔将革为庶民,其母将发配耳海。”
众将惊骇而莫敢言。阿木尔退后,扶住泪流满面的母亲乌日娜。
将军把那枚铜钱捏在手里,像是在竭力挣扎,脑海里的影像,已驰骋在二十多年前。
乌日娜嫁给他的时候,他才十八岁。新婚之夜,两人正如胶似漆地说话,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人高呼:“抢亲啦!”原来,临近部落闻听娶亲,前来抢亲。
他和乌日娜爬起来,刚刚穿好衣服,已经有人用力踹门,他击破后窗,一跃而出,准备回身拉乌日娜时,抢亲的兵丁举刀砍来,乌日娜大喊:“别管我,你快走!”他冲出包围,再回头,蒙古包内已空无一人。再见到乌日娜,已是十个月之后,在一次战斗中,他抢回了乌日娜。回来不久,乌日娜即临盆,生下阿木尔……
将军从沉思中睁眼,他坚定地举起铜钱,高高地抛向空中,阿木尔和母亲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铜钱“当”的一声掉在脚下,军师拉过一个小首领,两人迈步向前,低头细看,然后高声叫道:“空白无字,阿木尔是将军亲生的,是亲生的!”
阿木尔睁开眼睛,兴奋地跳起来。将军默默地弯腰,拾起铜钱,揣入怀中,厉声道:“众将听令,今夜突围!”
五年后,因战功卓著,将军获封地千里。他把这些封地分给五个儿子,其中,大儿子阿木尔贡献最大,封地最多。
将军五十岁的时候,依旧老当益壮,征战四方。在一次战斗中,他于阵前被暗箭射中左眼,阿木尔拼死救回,但终究不治,将军卒于喀尔河。
在整理将军遗物时,阿木尔在将军贴身的口袋里,发现了那枚铜钱,铜钱上面沉淀了光阴的荏苒,定睛细看,铜钱的两面竟然全都无字。阿木尔惊异地揉揉眼睛,发现一个光面并不平整,方孔周围的图形被人磨掉了,依稀看到一枚指纹!
阿木尔举着那枚铜钱,泪飞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