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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光中,母亲的手在掉皮滴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24日11:18 来源:中国民族报 姚明祥(土家族)

  小时候,最先告诉我们寒冷冬天到来的,不是树木萧条,北风呼啸;不是白雪皑皑,冰冻三尺,而是母亲那双怪异的手。

  那时候,每当看见撒娇的小伙伴们被疼爱他们的母亲搂在怀里,被那双红润、柔软、温暖的大手,在额上、脸上、腰背上亲昵地抚摸着,一旁的我们就痴呆呆地望着,十分羡慕地想:那是啥滋味呢?

  我们几兄弟,从小就很少享受母亲的手亲昵地抚爱,我们甚至怀疑她不是我们的亲娘……偶尔伤风感冒、卧床不起时,就感到额面上犹如有千年古杉树皮擦过。尽管高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是晓得把脸转动避开。母亲担忧爱怜的抚摸,竟使我们这般难受,没有半点温暖和舒适之感。

  老家习惯把晚饭叫作“夜饭” ,而我们家的夜饭真是名副其实。在那个特殊的年月,母亲因是地主子女,一夜之间由国营工人被赶回老家酉阳小坝龙池当农民。母亲在生产队劳累了一整天,收工回来时,早已天黑。一进屋,丢下背篼,她先急着查看屋后栏圈里的牲畜,牛羊回来了没有?猪、鸡、鸭都关好没?听那瘦猪一边饿得嚎叫,一边“哐哐”撬圈板,母亲便一边用猪草生火,一边咒骂:“挨刀的!嚎死撬死!马上就给你几爷子煮!”煮了猪食,喂了猪,然后才返身回屋弄人吃的。常常听邻里已在“哐哐” 地洗刷碗筷,我们家才开始燃起炊烟……

  夜饭后,母亲便开始她每晚必做的“几手功夫” 。

  烫水泡手。勾着腰,把一双手久久地浸泡在烫水里。别人用热水泡手,一定有种舒适感,可母亲咬着腮帮,疼痛难忍的“吱吱” 声不时从她那牙缝里蹦跳而出。站立一旁的我们禁不住问:“妈,痛吗?”母亲低头道:“恶痒恶痛的。”我们说:“那就不泡吧。”母亲说:“不泡软这冰口,明天这手就拿不得锄把,出不了工,挣不到工分……。”

  我们最怕母亲挣不来工分,那样的话,年底生产队算工分时,家里便会多补口粮钱。于是我们便不敢多嘴,默默地看着她忍痛泡手。

  搓手掉皮。母亲又添了烫水,再把双手伸进木盆里浸泡一阵,然后甩干,十指交叉,双手合一,“喳喳” 搓响。天呀!她那两片手掌,正如钢锯切木,皮屑纷落。尽管粗皮被磨掉一层,但这哪是一双手呢?分明是一面嶙峋的陡坡!掌面七破八裂,阡陌交错,像久旱的干田,似纵横的溪沟。每条指缝,皮肉道道,鳞甲披挂,如沟似峡,颗颗红珠,如豆似谷,正从那些溪峡阡陌间往外涌冒滚落……母亲的手,是肉长的哩,快看嘛,在冒血水!

  黄油涂手。母亲搓揉着手,转身进屋去取出一粒黄油。买不起廉价的雪花膏 ,只能用机械黄油,而这黄油还是在县城当工人的父亲维护机器时揩的油。母亲指尖粘上一点,两手在手掌、手指间交替涂抹。于是,那一道道“溪谷” 被塞满,那一条条“涧峡” 被填平。这时候,母亲的双手如浓妆艳抹的老媪之脸,油光中带着刺眼的褶皱……。

  灯下烤手。母亲举着抹了黄油的双手,去悬挂在板壁上的一盏煤油灯下烤手。凭借着那盏灯散发的微温,慢慢把黄油暖化,达到润肤的目的。这时候母亲的双手,才如正常的手一样拳握自如。

  母亲时常宽慰我们:“妈这手叫‘糠手’ , 每到冬天便要复发,怪不得哪个,没药医得好。”

  后来,我查看医书,母亲的手生“冰口” ,那叫“皲裂”,因严重缺乏营养、劳动强度过大而造成皮肤粗糙开裂的口子。

  现在我们才懂得,因为母亲对我们的爱,含蓄、丰富、深厚,且充溢全身,才把她的手掌手指都胀破了…… 但当我们想以自己的孝心,去焐软母亲的手皮,去熨平母亲的手掌时,一切都晚了,母亲在四年前已离开了我们。穿越泪光,仍看见母亲那双粗糙的手在掉皮,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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