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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乡贵州黔东南巫泥苗寨,有一座高高的大山,当地人称它为“白路山”。大山的地势犹如一个怀抱,我们村多少代人就在这个怀抱里生活、劳作、起居……
白路山上曾经有一个汉寨,民国时期已经迁徙他乡,据说白路山上的汉寨曾有一户人家因为住宅选对了风水,有七代人在县衙当县令。
白路山是那一带山区海拔最高的大山。我们村的很多人都喜欢站在白路山上眺望远方。
5岁那年,我和阿妈去村头的千年古树下的古井洗菜。我突然好想远在广东打工的阿爸。我问阿妈:“广东在哪里?阿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
阿妈从来没走出过大山,也不知道广东在哪里,便顺口说:“广东在白路山上。”我对着白路山喊道:“阿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和阿妈,我和阿妈好想你啊!”听不到白路山上传来阿爸的声音,我哭了,阿妈也哭了。
从那时起,白路山开始成为我对亲人归来的期盼,成为我对远方阿爸思念和情感的寄托。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都望着白路山,期盼着阿爸的归来。直到有一天,我一个人在白路山上真的等到阿爸归来。有人告诉阿爸:“你儿子来等你了。”阿爸很高兴地牵着我的小手回家。
我6岁那年,阿妈安排我在家照看弟弟,她一早就扛锄头去白路山上修建马路了。到中午时分,一直没见到阿妈回来,我就把弟弟关在邻居家的吊脚楼上,和堂哥跑去白路山上找阿妈。到了白路山,看见阿妈和父老乡亲举着锄头一锄一锄地修建蜿蜒的马路,我才知道白路山洒下那么多人的汗水。汗水与白路山在一起,人的命运也与白路山在一起。白路山给了我们一条通向远方和城市的路,给了我们一条追求幸福和梦想的路。
白路山上长了许多松树和杉树,还有满山不枯的山茶、清澈的水泉、碧绿的草坪、层层的梯田和茅屋。全村的黄牛和花牛喜欢到白路山的草坪上聚会、沐浴阳光、谈恋爱。水牛喜欢在白路山上的水潭里相聚和谈恋爱。村里的青年男女也喜欢相约到白路山上砍柴、唱情歌、吹叶子……
我是在白路山上拉着牛尾巴和骑在牛背上长大的。我和村里的青年、老人、小孩,曾经在山上,望着辽阔的天空和远方谈人生、谈梦想、谈奋斗、谈痛苦和幸福。白路山上留下我们那群放牛娃的多少欢声和笑语啊!白路山给了我们无拘无束和向往自由的性格,也给了父老乡亲们豪爽、热情、善良、纯朴的品格。
自古,村里人都说白路山有我们村的一条龙。于是我们村几年就要招一次龙,“招龙”就是邀请和欢迎龙归来守护我们,不要去他乡,只要白路山的龙一直守护我们村,村民们就可以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万事安好。我们还以牯藏节斗牛和芦笙舞活动迎接龙的归来。
几十年前,村里发生了一次重大火灾。之后,有一位风水先生告诉村民在白路山上和山下埋两个露天小水缸,说只要这两个水缸里的水自然不干,村民就不会再有火灾。几十年来,村里只有一户居民家发生过火灾,无人因火灾伤亡。白路山的水缸也一直没干过……
回忆家乡白路山上的人和事,我忽然觉得那里的村民们都是白路山养育和守护的。穷的时候我们依赖白路山,累的时候我们依偎着白路山。从古至今,白路山一直以阿妈的无私心胸和慷慨慈爱照顾着我们村的一代又一代。它给了我们粮食和蔬菜,给了我们饮不尽的水,砍不完的柴,割不完的草,也给了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期盼。
有缘在白路山的怀抱中生长的孩子是幸福的。我没去过泰山,不知道泰山有多壮丽;我也没去过太行山,不知道那里有多美。但我生长在白路山,在白路山上拉着牛尾巴和骑在牛背上长大。白路山在我心里早已被尊称为“母亲”。我称她为母亲山,用当地话就是“山阿妈”。
我们当地苗家有一首赞颂母亲的民歌,其中有句歌词大意是:“人像一棵树,没有阿妈就没有了根。”我想说,我已流浪他乡多年,此时,我特别想念我的山阿妈,她是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