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灵之鳑鲏

　　鳑鲏，鱼纲鲤形目鲤科鳑鲏亚科的统称。又名屎黄屁子、牛粪鲫、红眼鲫、火鳞片等。

　　除了挑猪草、放羊等野外的活计外，一般来说，刷锅洗碗之类的家务活母亲不让我干，我估计是怕我笨手笨脚鬼急慌忙地弄砸了锅碗有点得不偿失。惟有 一件事除外，母亲有时实在忙不过来了，会在做饭之前让我去淘米。头一次母亲叫我淘米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极不情愿，但是行动上也不敢违抗母亲的指令，违抗指 令的后果轻的有可能会招致一顿臭骂，重的说不定这顿饭就没了着落。掂量一下轻重，还是听话为妙，何况淘米这件事情本身虽然无趣，但因为是去水边，说不定会 有意外收获，还有可能是惊喜。

　　家里水缸里有水，但我不在家里淘，我把母亲舀好的一碗米倒进细篾淘米箩里，挎着去二舅家旁的小汪塘淘，母亲也不管我，任由我去。我猜她心里也是 愿意我这样做的，她甚至可能还会觉得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娘了。毕竟，淘米也是比较费水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她一个妇道人家忙里忙外的，还要挑水， 也是不易。

　　其实她不知道，她的儿子这样的舍近求远，跑去小汪塘边淘米是另有所图。

　　二舅家旁的小汪塘里长满了菱角、荷叶、鸡头，西头的那个角落还长了一簇一人多高的高苗，这种植物会在半腰那儿结一种我们叫做高瓜学名叫做茭白的 果实，炒了吃有甜丝丝的水味。整个汪塘满满当当的一层绿，只有几块青石垒起的小码头那儿为便于人们挑水、淘米、洗菜露出了一块席子大的水面，映着蓝天白 云，像是一面清亮亮的镜子，倒也十分好看。水面下有鱼也有虾，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水虫在翻跟头，人在水边待久了有时会听到泼剌剌的一声水响，那是大鱼尾巴击 水的声音；春夏之交的时候，我看到这片镜子般的水面上有一群黑色大逗号一样的小蝌蚪游来游去，后来它们长出四条腿脱了尾巴变成青蛙跳到荷叶上去鼓着大腮帮 咕呱咕呱地大声呼朋唤友，一点都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有一年夏天的中午，我甚至在塘埂边看到一只碗口大的老鳖伸着脖子晒太阳，见有人走近，才急急地顺着塘 边一滑，钻进了水里再不肯露头。

　　虽然不大，这片汪塘却充满了生机。

　　我把淘米箩浸进水里，用手在箩里搓了几下又上下搅了几下，一股乳白色的汁液刚在清亮亮的水中荡漾开来，一群银亮亮的浑身几乎透明的小餐鲦就涌了 过来，在乳白色的汁液中上下穿梭，小嘴巴吧嗒吧嗒地一张一合，水面上就像密密地下了一场雨，爆出一个个小水涡。这些家伙一点都不怕人，我用手赶它们，它们 也只把尾巴一甩，身子侧一侧，很灵巧地躲闪一下，然后又回过头来继续吮吸。我有点气恼，觉得它们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恼归恼，对于这些小家伙来说，你恼 也没用，它们就像一群调皮的小男孩，你气你的，它玩它的，让你急不得恼不得。跟这些厚脸的小餐鲦不同，屎黄屁子就要腼腆得多，它们也成群结队过来，却不像 小餐鲦们那样放肆，只要我一挥手，它们就会立刻沉下水去，好一阵子才又探头探脑地冒出水面，先是一条，然后又是一条，渐渐地聚成一群，看我不去看它们，才 稍稍放下心来，吧嗒着小嘴巴，在渐渐变淡的乳白色汁液中来回穿梭，相互追逐起来。相比小餐鲦，我觉得这些屎黄屁子更像是一群结伴而行的小女生，有点害羞， 又有点好奇。

　　我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首先长相就好玩，扁扁的椭圆形身体上，长着一个小到不成比例的头，活脱脱就是一条缩小版的鳊鱼，一片小树叶似的， 在水里漂。事实上，我从没见过长到巴掌那么大的屎黄屁子，大多数也就一两寸长，好像它永远也长不大。我很想捉几条屎黄屁子上来玩，就悄悄地把淘米箩子沉到 水里，等几只屎黄屁子游进箩里的时候再用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慢慢向上提，等快接近水面的那一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淘米箩拎出水面，无奈我快 它更快，好几次，都在我快把它们提出水面的那一霎，一个纵身，白亮亮的鳞片在我眼前一晃，像一道耀眼的闪电，就又落进了水里，逃之夭夭。

　　因为有了这样的体验，本来无趣的淘米变得趣味无穷，后来我主动请缨，只要一有机会，就向母亲要求：我去汪边淘米。刚开始的时候，母亲也有疑惑， 怎么突然变得勤快起来了？真是长大了，知道替大人分担了？好在这样的疑惑也只一闪而过，她也不去深究，有人肯帮她做事总是好事。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有几次，我的阴谋终于得逞，有几只屎黄屁子落入淘米箩中没来得及蹦出去就成了我的俘虏，让我有了一次和它们零距离接触 的机会。这几只小鱼真是漂亮，虽然小，但一点都掩盖不了它的美丽，有几只小鱼的鳞片上还有鲜艳的红点子，太阳一照，就发出彩虹一般耀眼的光，还有一条小鱼 不知怎么的肚子底下拖了一根细管，里面黑黑的好像是粪便，一开始我以为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它，把它的肚肠给捏了出来，但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根本连边都还没 靠到它一下。

　　这样漂亮的鱼怎么会叫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呢？又是屎又是屁的，有好几次，我都对大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但大人们好像也不知道答案，被我问急了，只 好说，就叫屎黄屁子，需要什么理由？直到有一天我听到沟北队两个人吵架，一个人骂另一个人，说：“你他妈的屎黄屁子烂肚肠”，才好像是找到了答案，难怪那 天我逮到的那只屎黄屁子露了一截肚肠出来，原来就是这个原因才把它叫做屎黄屁子的啊。

　　这样的自以为是一直延续到周老师给我们讲这种鱼之前，我都这样误会着这种小鱼。上师范的时候，有一次生化兴趣小组活动，周老师给我们讲一种叫做 鳑鲏的鱼，头一次看周老师在黑板上写这两个字听她读这个鱼名，我们都感到很新鲜，这该是怎样的一种鱼呢？连名字都这样的高大上，好像这两个字就是专门为它 造的，是它的专用字，多高的待遇啊，一定是种极其珍贵极其少见的鱼吧？直到周老师把鱼缸搬出来，让我们观看正在其中逍遥自在游泳的小鱼，说，这就是鳑鲏。 我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种大名极其高大上的鱼就是我们乡间随处可见的烂肚肠的屎黄屁子啊。

　　也就是在那次兴趣小组活动中，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我看到的那只屎黄屁子肚子底下拖着的那根细管不是它的肚肠而是它的输卵管，管子里黑黑的东西也不是它的粪便而是它的卵。

　　周老师告诉我们：这是一种非常有爱心对子女极其负责任的小鱼。其他的鱼大多数把卵子和精子直接排进水中，任其自由接触，由于受精和孵化都是在体 外进行的，所以极易受到伤害。而鳑鲏却不同，它们夫妇会在生产之前事先找好代孕的妈妈——河蚌，然后雌鱼通过河蚌的出水孔直接把卵产在其鳃腔内，雄鱼随即 在河蚌周围排出大量精子，这些精子随着水流进入蚌体后完成受精，受精卵在河蚌体内孵化、发育，直到长成幼鱼，才离开蚌体。所以，我们有时看到河蚌张开蚌 壳，一群小鱼从它的嘴里游出来，那并不是它的子女而是鳑鲏的子女。作为回报，鳑鲏在把自己的子女托付给河蚌的同时，也自觉地担负起了抚养河蚌子女的重任。 在接受鳑鲏卵子的时候，河蚌的幼子也就钩附到了鳑鲏的鳃或鳍上，鱼体受到刺激后，便会生出一个个被囊，把幼虫包裹起来，直到这些幼虫变成小河蚌能够独立生 活才会从它身上脱落。

　　这是一种多么有趣的现象啊，自然界真是奇妙无比。这样的一种小小的鱼类，为了它的后代繁育，居然能和河蚌发展成这样的一种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插图：恒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