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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忠:乡土文学别成奢侈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24日10:01 来源:北京晨报 周怀宗
  李兆忠  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李兆忠  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最近,随着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以及纪录片《记住乡愁》的开播,“乡土”“乡愁”这个在城市化中渐渐淡漠的词汇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乡土,从来都是文学最重要的题材之一,不过在今天,在中国走向现代化百年之后,在城市化数十年之后,在无数人离开故土、奔向城市的时候,乡土,渐渐变得遥远和虚幻,乡土文学也再难找到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作品。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李兆忠说:“人们看《平凡的世界》,有一种新鲜感,其实也就是陌生感。今天谈乡土文学,有一种后现代的感觉,文学中的乡土,处在一种虚脱的状态,和真正的乡土没什么关系,反而更像一种消费品,一种精神文化上的奢侈品。”

  不传统的乡土文学

  当代乡土文学,如果从中国现代化的开端时开始算起,已有百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迅的小说是最早一批的乡土文学。”李兆忠说。

  鲁迅的乡土显然和现在所说的乡土文学并不相同,李兆忠说:“‘五四’时代,鲁迅的乡土文学,处在一种启蒙的语境之中,作为启蒙的载体来写的,他笔下的乡土,黯淡、无望,这种启蒙中产生的乡土想象,带着哀其不争的怜悯,看起来非常的灰暗。”

  比鲁迅小21岁的沈从文,则有另外一种态度,李兆忠说:“沈从文笔下的乡土,和五四时代又不同,不仅仅是批判,还有一种更加明显的态度,缅怀,甚至是礼赞。”

  到了延安文学时代,乡土变成了另外一种状态,它热情、向上、崭新,但却忽略了另外的一些东西,李兆忠说:“延安文学时代,乡土变得欣欣向荣,莺歌燕舞,比如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周立波的《山乡巨变》,严格来说,这个时代的文学,意识形态和乡土的结合无法割裂,这导致了一种假的现象的出现,一味地歌颂农村的美好,农民的质朴、真实、善良、勤劳等,但却把很多东西遮蔽掉了,自身的审美受到很大的限制。但同时也不能说审美完全丧失了,17年文学时代的许多作品,比如赵树理、柳青他们的作品,虽然难免意识形态的色彩过重,但依旧有理想主义的闪光,不能完全否定。”

  17年文学时代,过于强调政治的文学展现出的其实是民粹主义思想,而这民粹主义,则是受苏联文学影响。李兆忠说:“人民被极端化之后,就是民粹,表现在文学之中,就是对底层的农民由同情而致过分美化。到了‘文革’时代登峰造极,只剩下假大空的虚无主义。文学变成工具,把民粹主义推向了极端。”

  可以说,一个数千年农耕文明传统的过渡,它百年来的乡土文学,其实从来都和传统无关,基本上来自于外部。

  虚脱的乡土文学

  百年现代化,数十年的城市化,乡土渐渐远离人们的生活,在文学中亦如此。或许,开放之初的寻根文学,可以看作是现代乡土文学最后的高峰。

  李兆忠说:“总体而言,乡土文学在当代,其实已经蜕变成了一种农村题材的创作。新时期以来,寻根文学对于过去的虚无主义有了一定的反思,同时也在向启蒙语境进行着某种回归,同时又借鉴西方的现代主义文学。比如莫言这一批作家,很多受《百年孤独》影响很深,《百年孤独》本身,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南美的乡土文学。”

  韩少功、阿城、贾平凹、陈忠实,还有路遥,许多名字都和农村题材的创作直接相关。李兆忠说:“路遥去世的早,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作家,有思想、有独创性。或许也可以说,贾平凹、陈忠实他们,某种程度上也受了路遥的影响。好处在于,他们这一代作家,虽然已经离开乡土,但本身还保留着农村的记忆,因此,他们笔下的农村,还有真实性的存在。”

  更新一批的作家则不同,尽管也从事和农村相关的写作,但他们本身,却和农村无关。李兆忠说:“更年轻的三四十岁的作家,被从土地上连根拔起,他们也有些农村的,但和真实的农村没有多少关系。进入新世纪以后,小说的创作中,城市题材越来越多,乡村题材越来越少,乡土文学陷入到一种虚脱的状态。”

  乡土正在变成一种内心的渴望,一种精神的需求,一种文化的消费品。人们早已远离乡土,却依旧还怀念着乡土,进行着关于乡土的想象,但这种想象,和真正的乡土无关。

  李兆忠说:“现代文学中的乡土,乡愁,和古典文学时代肯定不一样。古代乡愁,是自足的,他们本身生活在农业化的环境中,自然诞生出对于土地、故乡、田园的情感。但现在的乡土文学,不再是这种纯粹的乡土情怀,而是一种为我所用式的产品。现代派中,太多人挤破头去国外,出去以后又回过头来,去寻根,去怀念故乡。但事实上,他们的乡土,早就断了根,飘在空中。” 

  后现代式的怀乡

  光怪陆离、时空错乱的乡土情结,被错认的故乡,被美化的故乡人……或许正是现在的乡土文学所表现出来的奇特之处。一位作家曾写道,一边是神圣化的乡土情怀,一边把自己打扮成洁净的无土培植,摆放在窗明几净的中产阶级客厅里。

  失去了生活的记忆,想象中的故乡完美但却空虚,作家写道:村人未必天然的淳朴,也有自私、狭隘、粗俗。如何依旧保持文学的真实,是一个让人迷茫的问题。

  李兆忠说:“乡土文学,过去一直在谈,但每个时代的目的和出发点都不一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在思考乡土对于文学的意义,对创作有一种助力,变成创作的根源。在今天则让人迷茫,怎样从乡土中挖掘出新的资源,由此诞生出伟大的作品?好的方面是,老的作家还在,他们保留着乡土的记忆,坏的方面是,他们大多已经年高,能否保持充沛的创造力,是否还有寻找新东西的激情?更值得担忧的是,新的作家们没有和乡土相关的记忆,他们写出来的作品,会不会是架空式的?”

  城市化的时代,身体离开乡土的人们,精神上并没有完全离开,这就产生了大量的精神需求。李兆忠说:“有巨大的市场需求,就会产生巨大数量的产品,乡村在现代社会,几乎成了一种消费品,它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是经过精心修饰的,其中原因,或许是产品的制造者缺少乡村的经历,并不知道真实的乡村,也或许是为了迎合某种虚幻的想象,真实总是不那么讨人喜欢。”

  无论如何,这样的产品中所呈现的乡村,都不是真实的。李兆忠说:“它们让人以为这就是乡村,其实根本和乡村没什么关系。里面的那种矫揉造作、装模作样让人难受。我看过一些电视上的国学频道、国学节目,节目里的人弹古琴、穿古装、品茶道,我一直在想,那些表演的人心里究竟作何感想?那样的貌合神离,那样的虚伪造作,那样和生活的自相矛盾,或许正是当前文化的奇怪之处。” 

  我该怎么爱你,故乡

  文学亦是如此,离开真实生活的想象,市场推动下的商品化,虚假的想象背后,是真实的失落。

  李兆忠说:“乡土文化、乡土情结,本来是水土中自然生发出来的,但问题在于,自然的水土一夜之间消失了,或者人们早早地离开了水土,这个时候,值得担忧的是,人们对于乡土的描写、想象,会产生一种似是而非的虚伪。我的家乡在宁波,我至今还保留着小时候对于宁波那种南方水乡的记忆,但是现在,早就变成了集装箱式的大仓库,除了祖坟还在山上,那些密布的水网,那些白墙黑瓦,全都没了。”

  现代化改变了生产的形态,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这本来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历史的进步,但这并不意味着乡村完全消失,实际上,乡村仍旧存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否真的认识它?李兆忠说:“直面现实是最重要的,对文学而言,真正优秀的作品,不能回避现实,不能回避真实的状态,在过去的文学中,已经有太多虚假的东西,这在今天,需要认真思考。过去的虚假有它的历史原因,但是终究还是要回到真实的现实中来。向往一种东西很好,但是向往出来的东西,往往和真实的情况风马牛不相及。”

  当现实和想象产生错位,当人们宁可相信想象,而不愿去了解真实的时候,文学就会沦落。李兆忠说:“文学固然不是现实的完全再现,但本身不可能离开真实,离开真实,就没有伟大的作品。现在的文艺创作者,真正具备乡村记忆的很少。我认识一位画家朋友,他画湖南的吊脚楼,生活气息非常浓,因为他就是农民,现在也在农村生活,有时候说话都不能表达清楚意思,他不管别人怎么样,就自己弄,所以很真实,但这样的太少了。”

  更多的是把乡村当做情调,李兆忠说:“就像有人包下一个山头,各种建造装修,哪里有什么乡村气息呢。就好像高档的素菜馆,没吃什么呢,几千块没了。人们去那里,只是去享受一种高级的奢侈品。乡土文学也一样,很多时候变成了一种高级的精神奢侈品,这是需要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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