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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京安:老兵不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24日09:57 来源:北京日报 杨思思
    ▲电视剧 《红旗谱》剧照 ▲电视剧 《红旗谱》剧照
    ◀话剧《红旗谱》剧照 ◀话剧《红旗谱》剧照

  3月14日晚21时50分,天津大剧院,沉寂了一年的话剧《红旗谱》刚刚结束了复排后的首场演出,谢幕时,正在鞠躬的主演吴京安忍不住流下连串泪水。事后他说想起了去年那场车祸和这几个月的艰辛,一场《红旗谱》让他穿越生死。媒体用“浴火重生”来形容其中的不易,而那场沉甸甸的回忆,几乎没有人能忘记。

  去年《红旗谱》巡演前,一辆大公交和吴京安搭乘的出租车意外相撞,坐在后排的他一下被撞断8根肋骨,颅内出血、肺积水、头皮撕裂,第六节颈椎也遭受到了压缩性骨折……这场意外的横祸不仅中断了《红旗谱》的演出进程,也险些让吴京安遭遇死亡。

  送进医院那天,导演钟海是《红旗谱》剧组里第一个冲到病房的人,眼前的场景让他迄今后怕,“吓人啊,京安前额的头皮都掀起来了,露着肉。”对于那天的情形,钟海事后发了条微博:“硬汉吴京安惨遭无辜车祸,身受重伤没有喊一声疼,见到我只说了一句:‘对不起观众啊!’便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在钟海和大家的眼中,这个荧幕上以“硬汉”形象示人的爷们儿确实是条汉子,一条嗜戏如命的汉子,一条侠骨柔肠的汉子,一条地道的真汉子。

  1 复出

  推开后台化妆间的门,镜子上映出吴京安兀坐的身影,墙上监视器的时间此刻指向晚7时,距《红旗谱》开演还有半个小时。闭目凝神的吴京安,姿势是眉头微锁地独坐,青筋在额前隐隐凸起。10分钟前这个西北汉子刚刚化好妆,短而硬的头发罩在了发套底下,一把清朝假辫子从脑后长长梳起,盘绕在脖子上,嘴巴四周的胡须已是留了数月,长而斑杂,像一簇簇大树茂盛的根须,扎在他的脸上腮上。

  耳边厢,传来了唢呐和二胡交织的音乐,仿佛是剧中那捧滹沱河水,苍苍凉凉,流淌在这方空间里。这是他演《红旗谱》的惯例,用手机播放剧中的背景音乐,就像瞬间走进了小说里,他一语不发,沉静默戏。

  化妆前,吴京安已礼貌地送走了来访的客人,也更改了媒体的专访时间。他说“演出前要专心默戏,不多说话”,而那些民间小调所交织出的情感,恰恰能“带你进到戏中”。

  排戏的这几天,他形容自己是“尽量放空”的状态——少看书、少看报,不看电视,每天生活简单到只有宾馆和剧场两点一线。“早上9点10分吃完饭,过上一会儿去游泳,之后去健身房,中午吃完饭后眯瞪20分钟就去排练。如果全天排练就会6点40起来,之后游个泳去排练。”他说健身能让身体保持兴奋的状态。而除了琢磨戏外,他则让脑子相对地保持一种没有杂念的“虚静”,“这时候人越纯粹越好”。

  作为主演,吴京安要在20幕的《红旗谱》中出演13幕,从清末农民朱老巩,演到几十年后的儿子——民国时期的农民朱老忠。戏中,既有仰天长喟、气势磅礴的大段独白,也有机锋渐起、节奏极快的激烈对话。大量的体能消耗让家人和亲友担心起了他的身体。对此,吴京安总是以“放心吧,好着呢”作答。然而,导演钟海却对记者实言相告:“其实现在他的颈椎还没好利索,往右转头时会有些不得劲儿。”去问吴京安时,他则无奈地说这其实也是让他比较担心的一点,因为“夜话”一场中要频繁地侧头与“妻子”交流,他担心“转头幅度的限制会影响这场戏的发挥”,至于是否疼痛,他只字未提。

  演出结束后,吴京安回到化妆间卸妆,脱下的戏服上已被浸出层层汗渍。问他,累吗?他回过头来咧着嘴浅浅笑了,“要是现在再打第三遍铃,我还能冲上去!”

  2 师傅领进门

  皮肤黝黑、魁梧健壮、棱角分明,卸了妆的吴京安似乎还未从朱老忠的角色里走出来,“圆眼睛里射出炯炯的光辉,说起话来,语音很响亮,带着铜音。”《红旗谱》小说里的描述此时放在他身上仍旧合适。

  “明天接着去吃马子禄。”回去的路上,吴京安似乎饿了,他用明天的午饭安慰自己。“马子禄”是兰州一个拉面老品牌,排练的这几天,吴京安几乎每天中午都会步行两公里来吃这家开在天津的分店,中间,他还吃了一次旁边的腊汁白吉馍。

  “为什么老来吃这两样东西?”第二天吃饭时,我问。

  “这里面满满装的都是我的故事。”呼噜噜一大口面条下去,他答。

  57年前,吴京安出生在西安,这座在大唐遗风中浸淫了几千年的古城,教会了他敦厚与朴实,也写满了他最初的记忆。“其实我小时候挺腼腆的,不爱说话。”吴京安说,“幸亏遇到了班主任延老师,她相信我,选我做了班干部,我才慢慢变得敢说话,有担当。”

  而担任吴京安高中时期班主任的季老师,对这个学生的印象则是“老老实实,很朴实”。她回忆起“文革”中家访的一段经历,“那时吴京安的父母都被带走审查了,我实际上就是去看他,结果发现他在看一本已经翻得像花卷一样的书。我问他你看啥呢,他说《西行漫记》。他很小就爱看书,知识面也广,在班里还比较有威信。像我的一个小助手。”

  爱看电影,擅长模仿的吴京安直到高中,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演员,他说表演这扇大门,他是误打误撞推开的。

  那是1976年的一天,他被派去叫老师开会,当时他隔着老远用西安话喊道:“季老师,在阿达开会!”高挑的个头儿、洪亮的嗓门立刻引起了屋里几名军人的注意。

  “这个小伙子进来一下。”一名军人把他叫了进去。

  季老师坐在一旁,告诉他“这是兰州军区战斗话剧团到西安招生,你试试吧”。

  一脸惊诧的吴京安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额不会!”

  这时,那名军人递给他一张报纸,不由分说地让他把上面的内容念一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定了定神后,一阕毛主席的《重返井冈山》被他念得铿锵有力。

  结果第二天上第四节课时,校长陪着这位军人再次来到吴京安面前:“你明天去总后招待所参加复试,小品、歌舞、朗诵都成。”

  昨天……那算初试?

  当晚,吴京安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干了半辈子革命的父亲一脸疑惑,“咱家哪有干这个的?”倒是姐姐在旁鼓励:“反正你要上山下乡,你去试试看,没准能蒙上。”

  最终,层层选拔,层层考试,参加了七次复试后,吴京安入选兰州军区战斗话剧团,成为了一名文艺兵。

  拎包临走的那天,父亲舍不得儿子,一向严肃内敛的他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茅台,亲自给儿子斟上,沉吟良久,叮嘱道:“你没有艺术细胞,既然人家选择了你,你去了就得好好干。还有,一定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在内心做一个强大的人,一定要站着生存,否则人就会很世俗。”吴京安说,这几句话至今还影响着自己。而父亲作为老干部正直朴素、做事踏实的精神,也被他融进了荧幕上下许许多多的红色形象中。

  3 主旋律专业户

  时至今日,吴京安也数不出自己到底演过多少主旋律剧,“谁让我长了一张主旋律的脸呢”,硬汉哈哈一笑,打趣道。

  事实上,从后来的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到加入空军政治部电视艺术中心,吴京安就几乎没脱离 “军人”和“农民”的形象。无论是上世纪80年代的电视剧《犟种》,还是几年后和梁音、赵丽蓉合作的《苍生》,他正直憨厚的形象开始给观众留下印象。

  “吴京安虽然没有‘沟壑纵横’的脸,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泥土气息,却使我们嗅出了憨厚和质朴。他在《苍生》中扮演赵丽蓉的儿子,将淳朴、勤劳的中国农民传统美德集于一身。”观众这样评价他。

  吴京安说,主旋律影片所蕴含的精神让人活得更有力量,演多了,那些形象也会影响你,会在你心里不知不觉扎下根来,好像给了你一些人生方向。

  1998年,吴京安在《红旗渠的故事》中主演二旺。当他远离城市,来到红旗渠所在地河南安阳市的林县体验生活时,几十年前村民们质朴的事迹让他莫名感动。村里人告诉他,挖渠的那些年,当地的生育率非常低,因为男人都上山开渠去了。吴京安觉得“这也是一种牺牲精神”。随后的拍摄过程中,他仿佛被那个年代的红旗渠精神附了体,在一场塌方的戏中,他被飞来的乱石意外砸中,血流如注,可因为导演没看见,没有叫停,他就带着血和伤一直坚持了下去。

  “演好戏的关键是真,除了一些技巧之外,更多的是真诚,而真诚来自对生活的体验。戏拍得很苦,但这也是一种生活体验,所有人都蜕去了城里人身上的浮躁和娇气,像太行山上普普通通的石头一样生存。”吴京安回忆道。

  因为该剧,吴京安荣获了“飞天奖”最佳男演员提名奖,也收获了“中国第一农民”的称号,观众说他演的农民浑然天成,有股子韧劲儿和实在劲儿。他却觉得受之有愧:“我不算什么,在中国演农民比我演得好的人多了,这是观众的鼓励。”

  从1984年首次“触电”,直到今天,吴京安那张棱角分明、坚毅感极强的面孔始终不断出现在各种“正剧”中,《壮志凌云》《新四军》《红旗谱》《红灯记》《便衣支队》……最近一次,是正在播出的《我的特一营》。在这部讲述中国军人抗击日寇、保卫祖国领土和尊严的连续剧中,他出演国民革命军暂编56军军长、爱国将领周天翼。

  尽管演技一直为人称道,在这个快餐化和娱乐化充斥的年代,“正剧专业户”吴京安却也遭遇了一些难言的尴尬。就在他因车祸受伤入院后,有媒体刊出这样的标题:《演员吴京安车祸重伤,曾出演<武林外传>》。不能不说,一定程度上,记者娱乐化的视角代表了当下一大部分年轻观众的关注热点,这让并不愿意提及这部“给朋友帮忙”的戏的吴京安有些无奈。“我不喜欢那种娱乐化的东西,表演应该是有文化内涵的艺术,而不是纯娱乐的,我不愿意被娱乐。”说这话时,面前的吴京安显出一副庄重不容侵犯的神态。

  4 痴迷《红旗谱》

  对于话剧《红旗谱》的复演,吴京安极为重视,演出当晚17:57,他发出了今年的第一条朋友圈信息:“今夜津门复出,扛旗猎猎,红旗舞动!把这个壮美的戏剧时刻,献给关爱我的家人,及给予我生命之源、注入无穷力量的战友、同学,和所有的朋友们!”

  短短几分钟内,这条动态收获了161个赞,著名朗诵艺术家姚锡娟甚至在评论中为他献了三朵玫瑰花。

  “京安为这个戏真是付出了很多。”导演钟海感慨道。

  事实上,除了同时出演朱老巩、朱老忠外,演出上上下下的所有环节,吴京安都事无巨细做了大量工作,其中包括修改剧本、寻找音乐素材以及联系各地演出商,甚至,他还细致地建议宣传人员“把刚刚获得的话剧金狮奖印在节目册中”。

  十年前演过电视剧版《红旗谱》,并因此斩获金鹰奖最佳男演员的吴京安,承认骨子里对朱老忠这个人物有一股疯魔般的迷恋。“在一个作品里你就是觉得这人就得这么活着,就得这么仗义,有一种内心想宣泄的、张扬的东西。银幕和舞台上多一点朱老忠这样仗义执言的阳刚之气,社会上就会少一点阴柔之气。它传递的是一种骨子里的精气神!”

  “十年的经历,一切都在变!唯独在我的灵魂深处,寻找的东西没变!我们和历史的拥抱,是相互辨认、相识、相爱的过程!历史在寻找它在后天的影子!这一切,就是不屈地坚持,和不倒的信念!所以,我爱《红旗谱》!这是我的不管不顾的偏执、狂热!”微信里,他又用史诗般的语言补充着采访时未能言尽的情怀。

  谈到剧本时,吴京安说,最开始的文本里,朱老忠始终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他觉得这样的节奏和人物状态过于单一,于是半夜辗转反侧,最终琢磨出了“夜话”一场戏——

  时间:夜半,地点:朱老忠家院子,人物:朱老忠,忠妻。

  (白花花的月光盈地洒下,褪去了白日里奔突与忙碌的朱老忠一人站在院子里望着天。)

  忠妻(上):“这大黑介,咋还不睡?”

  朱老忠:“俺在想俺这一刀劈下去,天可就开了,太阳就露头了。”

  忠妻:“又说梦话。”

  朱老忠:“啥梦话!哦,冯兰池能抢走俺的地,还能抢走俺的梦?迟早俺朱老忠要把这梦种到庄稼地里。”

  ……

  一大段七八分钟的戏,从演员吴京安的笔底流出,流成了话剧《红旗谱》中一幕最动人的情节。事后,有记者将这段诠释为对“中国梦”的呼应,对此,吴京安觉得人对梦想的追逐是千百年来不变的,只不过那时是穿暖衣吃饱饭。“看似是上世纪50年代的作品,实际上它起到观照现实的作用。喜欢它,还因为它关注民生,为百姓说话。”

  5

  骨子里的诗人

  在《天津日报》记者翟志鹏的眼中,采访吴京安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他很坦率,滔滔不绝地讲述,将愿景说给你听,一个排比句接一个排比句,抑扬顿挫,一气呵成,特别像个浪漫的诗人。”

  实际上,这大约是所有和吴京安有过长时间接触的人的感受。这个外表粗粝,演绎了半辈子农民形象的男人,骨子里有着诗样的情怀。曾经在吴京安参加的《唐宋名篇音乐朗诵会》中担任运营经理的王青阳评价他:“内心其实是个文艺中年。”

  对于朋友的这种印象,吴京安似乎用文字给予了印证。2008年6月26日,汶川地震后不久,他就在《北京日报》上发表了一篇纪念逝者的现代诗《天堂鸟》。

  此外,在题目为《请相信戏剧吧》的创作笔记中,这个富于激情与才情的男人如此写道:“我就是朱老巩、朱老忠。或说,朱老巩、朱老忠就是我。灵魂、心魄的完全契合,呼吸行动着人物的血脉。撞开人物的心灵之门,一种一泻千里的澎湃激情汹涌着。穿越时空,和80多年前为吃饭、为土地、为生存和自由敢于抗争的农民英雄心灵对撞时,我是真爱那个年代的他们。他们侠气古风,仗义豪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字里行间,你能感受到一种对崇高和理想的向往。

  然而,“诗人”吴京安也有脾气很“臭”的一面。

  13日最后一遍带景联排时,因为技术原因舞台上没有反送效果,剧中音乐无法传递到舞台后方,站在景片后面的吴京安噌地一下就急了:“反送呢?听不到音乐我怎么找感觉?怎么入戏?这是常识问题!”排练一直中断着,直到被他骂过的音响师调好了设备,才得以进行下去。“他也是为了演出着想,艺术家都是脆弱敏感的,给他们一点儿干扰,在舞台上建立起的生活就容易坍塌。”说到他的“任性”,导演钟海苦笑着表示理解。

  “我这脾气可能遗传我爸,太直了,想什么说什么,不拐弯。”排练结束后吴京安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一脸抱歉的神情。不过说着说着,这个西北汉子却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我特别反感虚伪,特别反感。虽然我知道我的性格如果再改变一下,或许在影视界会混得更好,但我不会。我不会去敲导演的门,我这个膝盖就跪天跪地跪父母,不会给别人下跪,更不会求什么。”

  跟他有着近三十年交情的梁松对此评价:“京安为人正直,没有不好的习气。他不虚虚假假、矫揉造作,保持了一种做人最本质的东西。演红色经典,没有真挚的情感就完蛋。这种情感在过去讲是阶级情感,实际上就是朴实、正直的心。我觉得这种情感是最可贵的,什么叫时代正能量,这就叫时代正能量。做人和做艺的关系,他摆得很正。”

  前两天,闺女告诉吴京安淘宝上有卖定制钥匙牌的,让他做两个玩,他便让人在深褐色的牌面上刻下这样几个字:“老兵不死”。

  “这是我住院时贴在床头前的一句话。我就是老兵,我不会死的。就像之前的车祸。”吴京安指着牌子上的字,笑着说。

  于是,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段他的剖白:“在一个名利场的环境中健康地行走着,靠的是坚定的信念,来自于对一切诱惑的坚决抵制。使得我以其正直不阿的个性,保持着一个共产党人、一个老兵的纯真。这是心里话。宁可坚守天真的梦想,绝不走上龌龊圆滑的成熟。只有保持健康的个性,才能创造出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形象。”

  是的,老兵不死,就如同史泰龙那部电影的名字一样:老兵不死,他们更不会轻易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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