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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鲁迅文学院学习,是我写作之初未曾预料到的经历,在孤独的创作过程中,与鲁院的交集无疑是追求文学梦想的人努力通往前方的又一个起点。来到鲁院,我感到非常幸福。然而面对书写,我又常常深感惶恐。
我知道自己与一个成功作家之间还存在很大距离,但作为一位资深的“文学爱好者”,与文字相伴也有不短的时间。过去的写作实践中,我以为这份惶恐源自对于文字的生疏而产生的敬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文章发表过,作品出版过,专业协会加入过,高端文学培训参加过,当我大言不惭地聊以自慰:已经可以较为熟练地掌握和应用文字的时候,我仍然难以安抚那颗惶恐的心。
伏在文学院的书桌上,我试图再一次寻找答案。
这份惶恐,来源于文字本身的巨大魔力?
文字如同土地,让人依赖又使人敬畏。土地永远沉默,却能滋养生命、收纳污浊。文字也差不多,它们永不聒噪,却可以承载个体和时代的思索,记录历史,连接未来。对于这样的事物,我们永远依赖。可是土地之上,一方面能够长出稻米,一方面也可以盛开罂粟花;文字呢,既可以被无良者用于编织谎言,也可以呈现真实。文字的魔力,可见一斑。我是一个警察,日常工作中我运用文字制作笔录、总结案情、分析犯罪整体走势,这时候的文字极其朴实,寻常到不必使用任何修辞就能够彰显出巨大的价值——本色出现就完全可以固定证据,达到揭露犯罪、伸张正义的目的。被不同的人使用、出于不同的目的被使用,文字可以表现出不同的风貌。哲人与诗人运用文字又是另一种境界,被他们支配着,文字可以深刻凝练、意味深长……我常常敬畏于文字那冰炭同炉的特性,它像一位百变女神,无论是素面朝天还是浓妆淡抹,都能够生发出力度;无论是受累于记录还是助力人类文明,都可以辨明是非、指引归宿。
与文字相伴的生活,确实自有一番意趣。那种发生在胸腔或某处大脑皮层的快乐悄无声息却客观真实,作为文字的出品方,我们以此安慰和自足。为此,大可以克服很多现实困扰,将一个普通人对于“文学梦”的追求坚持下去。回忆很多书写的前奏,不知要花掉多少时间和精力用于沉思,或曰“遐思”,或曰“愁思”,纵然这样的创作经历鼓舞人心,但是相对而言,还是那份惶恐更加令人记忆深刻——每每提笔之际,总难免面对惶恐,能于这样的情况下坚持写作,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那么,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执意写作?
生命由何而来又最终向何而去?这是一个声势浩大的疑问,很难参与回答。而生命的过程呢?每一天,应该如何度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每个答案的持有者都自认为其正确。然而,这种自我判定难免偏差,甚至荒谬,一个人在错误的路途上南辕北辙耗费一生的实证比比皆是。内心深处,我惧怕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就像惧怕能够轻易葬送掉性命的砒霜。生命的残酷性原本取决于它的珍贵性:不可复制,不可重来,没有删除程序,不会预设一个可供人知晓的节点。我们希望自己仍然能朝着光飞;希望不会丧失基本的方向感,能在生与死之间展现一副应有的面容;希望就算凭着自己浅薄的理解,亦能在有生之年一步一步活出正确的自我。
苏格拉底在古希腊达尔斐神庙的石柱上为我们留下过一项功课:“认识你自己。”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高等哺乳动物的自知能力不过如此。我们可以轻易地发明出PH试纸用于鉴别水质的等级,却将持何标准前去鉴别生命的品质呢?想来想去,恐怕只有文学吧。
文学是一个人生存状态的风向标和试金石。一个书写者展现怎样的文风就会秉持怎样的生活态度。再技艺高超的作家都不可能利用文字隐藏其真实的生命面貌。我们的笔就是我们的心,我们书写的对象就是我们生存的世界,我们所理解到的就是我们能够揭示的,我们感受到的就是我们能够给予的……我们拥有的全部价值来源于我们所能创造的精神,一切以文学方式得以展现的内涵就是我们本身。换句话说:如果世上存在永久凝望着你的目光,那它就是文字;如果世上存在能真实映照你自身的镜子,那它就是文学。
——文学,太重要了。面对这么重要的文学,谁能不生出惶恐呢?
此刻,拉开鲁院宿舍的窗帘,当我重新审视面对文学生出的惶恐心时,我已经不再纠结于它给自己带来的困惑,惶恐本身就是文学创作的一部分。我们需要做到的,不是逃离而是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