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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迪:我的老班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16日09:43 来源:光明日报 李迪(北京)

迎春图(中国画) 孙安民

核心价值观(剪纸)
恭祝新年好(剪纸) 苏志祥、贾秀珍
大好河山——米拉山(油画) 李江峰

    瑞雪迎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召开了。我的老班长张烨将军,作为上届和本届的全国人大代表,第八 次来到北京,走进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与代表们一起共商国是。我为他骄傲,为他自豪。看到他矫健的身影,不由想起四十多年前,我从师机关下连当兵的往事——

    我是八班长张烨。有人认不得这个字,叫我张火华。张火华就张火华!

    哈哈哈!老兵们个个大嘴咧成瓢。

    哎哟喂,这就是连里分配给我的班长。看人像玻璃,一出声地动山摇的。

    那 是1973年11月,我从云南勐腊农场入伍,在师文化科写作。没舒坦几天,政治部主任王定一就找到我:你是北京知青,来边疆种地喂猪儿,不知道当兵是咋回 事儿,咋写兵哩?这么着吧,部队要拉练,你下去吃点儿苦,争取把组织问题解决了!就这样,带着锻炼入党的光荣使命,我来到驻守云南文山的124团四连,分 在张烨当班长的八班。

    张烨那年19岁,帅哥一个。当地话形容是一根葱子弟,青是青白是白。挖战壕,讲战术,一点两面三三制,头头是道。当年班长是投弹标兵,一投76米,胸戴大红花。我玩了命才18米,眼冒五朵金花。

    因为要拉练,训练就围绕拉练展开,一睁眼就沿营房前那条没头儿的公路疯跑,直跑到断气。开始各班还较劲儿呢,看谁口号喊得响,喊着喊着,全昏过去了,只剩下我的班长,一、二、三——四!吼声如雷。他是拿什么做的?

    我才跑一半儿,五官就乱了功能。班长问,怎么了?我说,肠子断了。鬼!他一把拽起我,跟上队伍!

    最 要命的是晚上紧急集合,我白天都打不好背包,更别说摸黑了。班长睡前手把手教我——先把上衣脱下来叠好,再把裤子脱下来放在上衣上,最后把帽子放裤子上。 穿的时候,顺序相反。可是,半夜,集合哨一响,我就乱了营,勉强倒腾清楚,一看班里跑空了,背包也不打了,抱起被子就跑。一出门绊一跤,眼看摔个狗吃屎, 一只大手铁钩般拽住我。抬头一看,正是班长!

    这时,操场上传来连长的咆哮,八班的,裹臭脚哪!待会儿你们都别睡了,给我跑公路去!

    我一听,眼泪就下来了,班长我对不起你!

    班长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拽着我,紧紧地。

    后来,为了不拖累班里,我从小道消息得知夜间有紧急集合,就不脱衣服,把背包打好,黑灯瞎火靠在床上等。正等着,忽然身边坐下一个人。是班长。

    他小声说,知道你为班里好。我陪着你!

    我心里一阵难过,班长,你快去睡吧。

    那,你睡吗?

    我……睡!说着,就起来解背包。

    这就对了!就算全连第一,又有什么实战意义?背包不会打就练!你不就是来锻炼的吗?要我说,写文章更难,咋没难住你?这说明你行,我还要跟你学呢。

    月亮升上来。月光如水,月夜如梦……

    就 在拉练前一天,我发现了班长的秘密:那天我帮厨,去菜地拔葱,听有人在读报,抑扬顿挫,激情四射。循声望去,只见地头老树下站着一个人。他面对菜地,昂首 挺胸,手举《解放军报》,高声朗读当天的社论。一地卷心菜听得精神抖擞。山风起处,树叶哗哗,那是热烈的掌声。哎哟喂,读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班长张 烨!后来我发现,只要会上指导员说谁来读报,他总是第一个举手。他说,读报有三大好处,一是领会方针明确任务,二是攻克生字提高文化,三是练声又练胆。他 大声读报一坚持就是几十年。后来,经过战争的生死考验,他立了战功,当上了将军,在千军万马前声如洪钟。谁能想得到他是在菜地里练出来的。

    在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那个菜蔬飘香的地头,班长对我说,大学生,你来班里我非常高兴!你是北京知青,文化高,普通话好,你要多帮助我。听说你在师里给报 社写稿,咱们拉练一路肯定有很多东西值得写,你要发挥特长,拿起笔来写,也教我写。咋样?一席话,说得我霞光万丈。

    第二天,大部队出发了。浩浩荡荡,威武雄壮。从文山拉到麻栗坡,行军千里,为期三个月。临行前,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班长,如果我能经得住考验,希望你作我的入党介绍人!

    班长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看着我。眼里是水,眼里是火。

    好 一个千里拉练,都快透支了一生的体力!翻不完的山,流不完的汗,晒不完的太阳,喊不完的累。走着走着下起雨,汗水雨水直往嘴里灌。身上衣,湿了干,干了 湿,成了地图;脚上泡,破了好,好了破,成了藕片。我一路走一路写,前后见报7篇,受到团里表扬。那时候没稿费,上一篇稿给一个印了报社社名的小本儿。鸭 蛋大小,蓝皮金字。挺美!

    见报的美很快被疲惫吞吃。天晴一身汗天阴一身寒,终于扛不住,我病了,烧得赤橙黄绿青蓝紫。我咬牙不告诉班长,可两腿不听使唤,心里再怎么想二万五千里也没用,就是拉不开栓。

    班长问我,怎么,不行了?

    我说,行!

    他两眼一瞪,鸭子死了嘴壳硬!把枪拿来,我帮你背!

    话音未落,身后喇叭响,嘀嘀!嘀嘀!这么耳熟?扭脸一看,果然是师机关的卡车。哎哟喂,我正丢盔卸甲,他乡偏遇故知!看到我,车上的人大呼小叫,李大作家,走不动就上车吧!

    我也实在走不动了。一回头,班长正看着我。

    你真的走不动了?

    我点点头。很惭愧,很真实。

    那你……他突然提高了声音,上车!

    车上的人欢呼起来,个个伸手拉我。班长突然又叫起来,慢着!

    我回过头,看到他瞪大的双眼。那眼里是水,那眼里是火。

    把枪留下!我们轮流背!让它跟八班走完全程!

    像雷声滚过,像闪电划过,班长的话让我清醒。

    我紧紧攥住枪背带,人在枪在!班长,我……能走!

    好,归队!

    就这样,千里拉练,我走完了全程。

    回到驻地,我说,班长,把申请书还给我吧,我不够格……

    想不到,班长说,大学生,我愿意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就这样,我入了党。不久,又回师机关了。但是,我永远记住了我的班长。

    不久前,因为到年龄了,张烨从成都军区联勤部部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但是,将军退岗不退役。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他坚持深入基层调查研究,掌握第一手材料,为实现能打仗打胜仗的强军梦建言献策。这不,他迎着朝阳,又来到北京,又走进两会。

    我的老班长,你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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