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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伊达》:寻亲、安葬与抉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12日14: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 涛
《修女伊达》电影剧照《修女伊达》电影剧照
《修女伊达》电影海报《修女伊达》电影海报
《修女伊达》电影剧照《修女伊达》电影剧照

  1962年的波兰,年满20岁的安娜被院长告知,宣誓之前她务必要去见下她世上惟一的亲人——姨妈旺达,安娜只得暂别从小生活的修道院,踏入从 未见识过的俗世。可姨妈旺达见到她却丝毫没有惊喜,只是淡淡地告诉她:你的本名叫伊达·莱宾斯坦,是个犹太人……犹太女孩伊达就这样在茫然中重新诞生在世 上,走上了因寻亲而开始的试炼和抉择之路。

  旺达抛下了这几句话后,就匆匆打发走了伊达,然而“波兰的犹太人”和“死于纳粹统治期间的父母”,背后怎么都会有故事。再次见到伊达时,旺达又 把她请回家,聊起了自己的妹妹、伊达的母亲。伊达想在回修道院之前为父母扫墓,可旺达却说他们和其他犹太人一样没有坟墓。伊达执意要去,旺达意味深长地 问:“要是你到了那里,发现没有上帝呢?”

  真相果然是残酷的:德国纳粹肆虐时,波兰人希蒙向伊达一家伸出了援助之手;然而希蒙的儿子,很可能是害怕犹太人连累全家,杀害了伊达的父母以及 正在参加游击队的旺达留下的小儿子——只因那个男孩是黑发,且已受过割礼,而年幼的伊达因看不出是犹太人这才得以保全性命,被送到修道院。

  齐泽克在用拉康的理论分析《安提戈涅》《哈姆雷特》乃至通俗文化作品时曾谈到,死去的人之所以不断来困扰活着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妥善的安 葬——在拉康看来,没有得到妥善安葬的人,虽然在生理上已经死去,但在符号或者说象征意义上还活着,他们会不断归来,直至妥善的安葬给予他们符号仪式上的 死亡,同时带来某种和解。而对于犹太人的大屠杀,正是20世纪历史中这类逝者困扰生者的重大、典型的创伤性事件。

  伊达的父母并非死于德国纳粹之手,而是死于普通波兰民众之手,这使故事与通常意义上的大屠杀有了区别。二战初期,波兰受到了苏联、德国的同时入 侵,国土也被两国瓜分,德国人占领了华沙,让无数波兰人沦为亡国奴;但苏联也制造了卡廷惨案,清洗了波兰领导阶层中无数精英,波兰受到双重伤害。为了生 存,波兰本地人对犹太人进行告密、劫掠乃至谋杀的情况,也绝非个案,甚至有很多蓄意的屠杀,死者逾千人。二战结束后,波兰也仍然存在着排犹的倾向,短时间 内竟然发生了50余起针对犹太人的谋杀,波兰的犹太人成了受害者中的受害者。如果电影也算一种符号仪式,仅以波兰著名导演安杰伊·瓦依达为例,就已经有了 “战争三部曲”和《卡廷惨案》等电影,分别给了抵抗运动以及苏联清洗活动中的死难者一个妥善的安葬。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自认为受害者的波兰人,恐怕 很难接受同胞也曾经迫害犹太人的事实。

  从杀人者角度来看,幸存者旺达和伊达就像逝者的“幽灵”,不与她们达成和解,就难以安心如常生活。二人一个是前检察官,一个是修女,其背后代表 的法律和宗教,怎么都隐含着审判的味道。不过杀人者选择了信奉上帝的伊达,加上其提出的保留现有房屋所有权的要求,他要的不是审判和忏悔,而是宽恕和保有 既得利益,这也许更符合普通民众的心理现实。这也说明了“重新认识波兰本土人曾经对犹太人所犯下的罪,还给被害的犹太人一个妥善的安葬”,也许是创作初衷 之一,但绝非全部。

  考虑到主人公犹太幸存者的身份,本片显然有意减弱了戏剧冲突:两人分别登门寻找希蒙父子时,对方都不在,与其说是给探究真相制造障碍,不如说是 反高潮的延宕;直至尸骸被挖出的一刻,也没有抢天呼地的哭泣控诉和忏悔辩白,更没有对事情经过的完整陈述,一直强悍的旺达只是抱着儿子的颅骨默默走开,伊 达也是冷静地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埋在这里。

  二人作为死难者的家属,更牵涉到安葬的问题,然而在伊达和旺达讨论葬礼找牧师还是拉比之后,却只是悄悄潜入家族墓地中,静默地挖好坟墓,葬下骸 骨。这也许可以解释为天主教徒和无神论者之间妥协折衷的结果。但值得注意的是,二人不论是有意或无意、主动或被动、为信仰或为生存,都在某种意义上部分放 弃了犹太人身份,很难以纯粹犹太人的身份,给亲人妥善的安葬。

  不同于伊达,旺达一直都知道亲人已死,而且以她前任检察官的身份,一定是有能力追查到真相的。为何在伊达到来之前,她始终没有去追究。若是一般人猜到至亲已死,又岂能忍耐住不去追查死亡的原因以及葬身何处?也许旺达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从旺达的嚣张态度以及她葬礼上政府官员的悼词,不难推断她曾经的风光。可即便是战后的波兰也不断涌动着排犹浪潮,而一贯的排犹倾向甚至成为后来 波兰加入欧盟的重要阻碍之一。也许正是因为位高,旺达也更难在波兰政府内,以犹太人身份去追究谁该为亲人的死负责,也因此变得自我放纵。然而在埋葬了幼 子,伊达回到修道院之后,旺达翻看家族成员的老照片,却更加感受自己的无力和生活的无望。

  电影中对焦的画面不时被切割掉一部分,人物往往只留头颈或一侧,只占画面中甚少的局部,而更多布满画面的背景,是留白,也是某种隐喻:既可以理解为相对于那个时代和当时的国家,人是多么渺小无力;又可以理解为电影中很多避而不谈、任凭观众去猜想的空白。

  回到女主角伊达身上,如果说她是旺达探究真相的驱动力,那么驱动她的,无疑是修道院院长。从她曾和旺达多次通信的事实,和旺达“她们什么都没告 诉你”的疑问来看,旺达的社会地位、伊达犹太人的身份甚至父母被杀的真相,院长可能都知道。她对此保持沉默,也许是因为不愿过多介入世俗的纷争,也许是因 为天主教与犹太教的信仰冲突——波兰的排犹也与其坚定的天主教信仰有关。但我以为这些原因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院长希望孤女安娜知道身世成为犹太女孩 伊达后,自己选择是否还要成为修女。

  与旺达不同,伊达似乎并没有被犹太人的身份和亲人被杀之仇所困扰,埋葬父母之后,她回到了修道院。而真正让她感觉措手不及的,是她忍不住在同伴 洗浴时留意那些身体的曲线,吃饭时突然有所思的失笑,晚祷时没有跟随同伴一起诵经。自小在修道院长大的她,也许之前从未有女性意识的觉醒,姨妈对她脸上的 酒窝、美丽红发的赞美,她与青年流浪乐手的相互吸引,在她寻找真相的过程中逐渐影响着她。当她对着镜子审视披散开的红发时,当她默许乐手亲吻她以示告别 时,作为一名俗世青年女子的生活,对她而言也就充满了诱惑。当初院长让她在外面待多久都可以,可能早已包括了默许她经历世俗爱情和生活试炼,同时也折射了 导演在关注历史民族创伤记忆的同时,又想探讨个人信仰和抉择问题的雄心。

  借着旺达的死,伊达重回俗世,穿上了旺达的衣服和高跟鞋,尝试烟酒,甚至再会流浪乐手。事毕,在伊达的不断追问下,乐手计划起了两人的将来:伊 达陪他继续演出,他则陪她一起逛逛从来没去过的沙滩,然后他们买只狗结婚生子买房子……要注意,起初乐手说自己之所以做流浪乐手,是为了逃避参军和“宣 誓”,后者甚至包含结婚。然而伊达显然没有被他的计划打动,“平常的生活”不能让她忘却自己犹太人的身份,不能让她真正放下家族甚至民族的伤痛。最重要的 是,姨妈旺达没有在俗世中寻找到的幸福,她又真的能找到吗?相比之下,修道院虽然清心寡欲,有遁世逃避之嫌,却能给她生存下去真正需要的东西——信仰。

  电影的结尾,重新穿上修女服的伊达,离开了尚未醒来的乐手,毅然踏上了返回修道院的路,一辆辆车与坚定前行的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就像她决定 抛在脑后的族群纠葛和世俗生活。但即便回到修道院,她也不会是准修女安娜了,而将会是修女伊达。影片也可视为孤女安娜如何成为犹太女子伊达,又如何告别这 个身份,成长为修女伊达的故事,此时的伊达清楚地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追寻的是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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