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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普雷维尔故居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12日14: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沈大力
《国王与鸟儿》剧照《国王与鸟儿》剧照
普雷维尔纪念邮票(毕加索画)普雷维尔纪念邮票(毕加索画)

  上世纪50年代,北京放映荷兰电影艺术家伊文思的艺术纪录片《塞纳河畔》,最让我感动的是法国民众诗人普雷维尔写的诗句般解说词,由著名演员塞尔日·勒加尼朗诵,将观众带进浪漫的自由境界。

  2000年11月,我跟法国时任驻华大使毛磊一道倡议,由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中国作家协会等单位联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举办了普雷维尔百年诞 辰纪念大会,特邀《雅克·普雷维尔全集》编者拉斯戴尔夫妇与会,自兹已过去15个年头。日前,拉斯戴尔夫妇约我跟从巴西来的一对年轻情侣造访普雷维尔在巴 黎维龙里的故居,实地体会一位最受法国民众喜爱的诗人在上世纪走过的一段生活历程。

  维龙里在巴黎蒙马特尔高地下“红磨坊”歌舞厅旁边一道静谧的小巷深处。来者仰首望见“红磨坊”慢悠悠转动的大风车,就知道声播遐迩的维龙里近在 咫尺了。维龙里中有一座高雅的“开放剧场”,为巴黎名流秀士会聚之地。2004年,庆贺剧作家阿芒·卡蒂80寿辰时,我曾跟普氏生前好友、诗人雷维一同来 此,得悉他的故居就在“开放剧场”楼上。楼顶露台曾数度迎来“荒诞玄学会”的活动,尔后变为普雷维尔同邻舍剧作家波里斯·维昂闲暇调侃的开敞之地,美其名 曰“三居士楼台”。奇特之点在于,尊贵“楼主”中,除前两位谦谦君子,第三位竟是普雷维尔的长毛牧羊爱犬“艾尔热”——称谓跟《丁丁历险记》的作者谐音, 不知后者听见会作何感想。

  普雷维尔故居由其孙女欧仁妮继承,门扉标示“杂沓社”,以逝者一同名书题旨,表示一种无拘束的处世态度。门口挂着一张拼贴画,原为从旧货摊上淘来的仕女像,普雷维尔玩世不恭,换上了自己的照片,让我想起自己昔日描绘他面貌时写的几句诗:

  他有一双鼓鼓的眼睛,

  像两块点燃的火石

  射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他主持正义,

  活着,笑着,

  言语总那般俏皮。

  负责管理“杂沓社”文献的索朗热女士引领我们在前厅翻看普雷维尔别致的记事本,上边依时序记载着主人一周每天的约会。每位客人一页,每页上都用 彩笔画着一朵花,各呈其艳。首页上是一支玫瑰,献给当日来访的作家马克·奥朗。法国经典影片《雾岸》就是根据奥朗的同名小说拍摄的,特邀普雷维尔写对话, 由法国影坛两大明星让·伽班与米雪儿·莫冈联袂出演,声影流芳六角国。

  离开前厅,眼见套房过道顶端放着一具儿童木马,衬在其后落地玻璃镜的映像里。带领我们参观的拉斯戴尔夫人丹妮尔·加西格里雅指着玩具说:“这匹 木马是普雷维尔专程从伦敦给女儿米雪儿买回来的。小姑娘爱称‘小宝贝’,迷上了这匹木马,骑在马背上一边尽情吆喝,一边使劲儿蹬踏,震得地板咚咚响。”说 到此,丹妮尔似乎想起一件趣事,微笑道:“骑木马的声响搅扰了邻居,尤其是楼下的住户。一天,一位女士找上楼来,抱怨小妞儿骑木马影响她丈夫弗朗索瓦正常 工作……这位女士就是后来的法国第一夫人,她丈夫就是弗朗索瓦·密特朗。”“小宝贝”从此被剥夺了纵情骑坐木马的孩童快乐。

  怀着对“小宝贝”的同情,我们跟拉斯戴尔夫妇进到米雪儿幼时的寝室。这儿的一切都保持着原状,房间正中放着“小宝贝”当年睡觉的木质天盖床,承 尘有绮丽的花纹。拉斯戴尔介绍说,这张小木床原是拍摄电影《巴黎圣母院》时,供吉卜赛女郎艾丝美拉达歌唱时躺卧的。普雷维尔是影片编剧。他在制片完成后, 将这张道具搬进自己女儿的卧室,成了“小宝贝”安眠的心爱牙床。拉斯戴尔曾跟普雷维尔过从甚密。在他回顾这段往事时,索朗热女士去复印了意大利艳星吉娜· 罗洛布丽契塔扮演吉卜赛女郎时在天盖床旁的一张留影。女影星今尚健在,但“小宝贝”米雪儿在慈父过世后生活很不幸,竟至吸毒、酗酒,于不惑之时凄惨离开了 人世。

  最让人突出感受普雷维尔人格特性的,是他的书斋,内存毕加索为他画的一幅肖像。据说,普雷维尔认为这个素描丑化了自己,对画家颇有微词,但毕加 索不以为然,说:“你会越变越像我画的这个样子的!”看过普雷维尔多张照片的人都会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象,就是他确如毕加索画上那般,叼着烟卷儿,乜斜眼 睛,对名利场处之漠然,尤其蔑视显贵权威。

  普雷维尔嘲弄宗教神话,把本应供奉圣母玛利亚的神龛腾空出来,放上了一个花篓。又将十字架上的“I.N.R.I。”(耶稣,犹太人之王)改换成 “Waterloo”(滑铁卢)。书房内,凡有拿破仑、戴高乐等古今显赫人物形象之处,斋主皆谐谑点缀,以示不敬。至于他本人,在一组象征“全家福”的玩 偶中,他的妻女都是灵兔等可爱动物,自己却是个模样愚笨的狗熊。书架左上方横挂一幅英国女画家的作品,描绘的是“机器人”,表达对现代社会日益机械化的忧 心忡忡。普雷维尔对摩登时代人的异化极度敏感,十分欣赏这幅画的创意。在他眼里,现行的社会秩序逐渐把自然人改变成机器人。对此,他自嘲道:“我是一个从 未来世界死里逃生者”。

  普雷维尔的表达异常幽默,贯穿其全部文学创作。他的诗歌、戏剧作品淡泊明志,比喻联珠,蕴含着人生的哀愁,像歌曲《落叶》里唱的:

  生活静悄悄地

  把相爱的人分开,

  无声亦无息。

  潮来汐去,

  冲去了沙滩上

  离散情侣的足迹……

  普雷维尔的诗歌里有苦难的折磨,也有生活的欢乐,亲切感人。他的代表作《话语集》和其他30本口语化诗集以及500多首歌曲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他写的55部电影剧本,诸如《朗热先生的罪恶》(1936)、《破晓》(1939)、《傍晚的来访者》(1942)、《戏楼儿女》(1943)、《黑夜之 门》(1946)、《维罗纳情侣》(1949)等由让·勒诺瓦和玛赛尔·卡奈等电影艺术家导演,皆被视为法国影坛佳作,至今久映不衰。他数度跟作曲家约瑟 夫·柯斯玛合作,《落叶》就是他俩词曲相印的结晶。该曲在影片《黑夜之门》里由伊夫·蒙唐演唱,早年便传到了中国,经常在各电台播放,只是听众一般都关注 伊夫·蒙唐,而没有记住诗人的姓名。

  拉斯戴尔先生向我们一一介绍书斋里的陈列品,谈起自己年轻时跟普雷维尔一家人的交往。据他回忆,普雷维尔是1955年携妻女从“天蓝海岸”的古 罗马城市昂蒂布迁到维龙里,在此居住了20年。普雷维尔搬到外省时,依然保留着这个住所。拉斯戴尔问他何时再回巴黎,诗人一语双关地打趣说,自己那时会像 个“revenant”(回到人世的幽灵)那般回来。他的谶语两年后不幸应验,只是言者未能如愿“魂归”维龙里,而在诺曼底科唐坦半岛的奥蒙维尔小镇寂然 入土为安。

  普雷维尔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在法国这样一个具有大革命传统,推崇布朗基“既不要上帝,也不要主子”信条的国度里,他的作品应和民心, 家喻户晓,尤其影响着一代代青年。法国中小学教材里,大量选取他的诗歌和戏剧,人们从幼年就开始传诵,体悟现代社会生活气息。譬如,他在《五月之歌》里赞 美“爱情是一棵樱桃树”,而“生活是樱桃果实”,激动生命的渴望。可以说,普雷维尔是当今法国最杰出的民众诗人。记得上世纪70年代末,我初到巴黎之时, 电视台邀请总统德斯坦、社会党领袖密特朗和法共总书记马歇三位代表不同思潮的政界头号人物评选法国最佳影片,三人竟异口同声推举由普雷维尔写脚本的电影 《戏楼儿女》。这三人那时无日不在辩论中互相攻讦,却在评价普雷维尔的艺术时不谋而合。

  普雷维尔的作品翻译成世界多种文字。他的诗歌和戏剧已成为法语在全球传播的有效渠道。跟我们一同来访的巴西姑娘弗兰契斯卡对拉斯戴尔夫妇说,她 和男友就是先接触普雷维尔的诗歌而产生学法文念头的。接着,我向法国东道主索朗热介绍了中国纪念普雷维尔诞辰100周年时,首都八大高校法语专业学生和北 京法国学校的孩子们一道以“法兰西自由之鸟”为题表演普雷维尔的戏剧和朗诵其诗歌的盛况。索朗热听了非常振奋,特意将普氏幽默的动漫杰作《国王与鸟儿》精 美数码版赠送给我留念。《国王与鸟儿》以安徒生童话《牧女与通烟囱工》为蓝本,体现了普氏酷爱自由、反对一切压迫的意向。这一生动的童话里,暴虐的国王欲 霸占年轻貌美的牧羊女,但姑娘爱着一个通烟囱工。最后,这对情侣在一只大鸟的庇护下逃脱了暴君的魔爪,奔向自由的天地。这部动漫历时12年拍摄完成,放映 后博得各个层次观众的好评。普氏身后,该片于1979年荣获路易-德吕克奖,声浪波及多国影坛,被法国《世界报》誉为“一座动漫电影遗产的丰碑”。

  走出维龙里古香古色的砌石窄道时,我们方才注意到街口精致的珐琅质名巷标记牌,联想到福州的“三坊七巷”,两处相隔万里,但都是地灵人杰。难怪 普雷维尔一家在巴黎要选此处栖居。而今故人已去,此地惟余克里希林荫大道旁的“红磨坊”歌舞厅和一旁的“双驴剧场”。后者似乎跟普雷维尔的反权威思路一脉 相承,专门推出讽喻时事的戏目,每晚来个对当局的“大不敬”,将法国政坛活跃人物个个轮流嘲弄一番,供庶民取乐,堪为都市消闲文化中的“法兰西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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