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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叶:泸沽湖的花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15日09:39 来源:文汇报  乔叶

  泸沽湖,这三个字都带有水字边,氤氲有致。这三个字的音节,也带着异于汉语的意韵和气息。

  泸沽湖三分之一在云南丽江界,三分之二在四川凉山州,可是世人知前者众,知后者寡,可见四川这边多么老实、本分,以及淡定,似乎是吃了亏。不过这世上的事,谁知道呢?先开发了先赚钱,可是先行者也给后行者积累了经验和教训。风景不是食物,晚点儿开发又不会放坏,越稳健,越无憾。

  我觉得是好事。

  去泸沽湖的路特别漫长。从凉山州的首府西昌出发,要走整整一天。车行在凉山深处,听着太阳部落的歌,慢慢地倒也觉得不是多么难熬。凉山州是彝族聚居地,出了许多好歌手:吉克隽逸,莫西子诗,南玛子呷,山鹰组合……我都喜欢。他们的歌里,我最近常听的是太阳部落那首《让我们回去吧》。

  “让我们回去吧

  回到梦中的故乡

  让我们回去吧

  从不同的方向

  告诉我

  是谁在轻声地召唤

  那声音

  飘过千年的时光

  我仿佛又闻到了

  松脂的清香

  我分明又看见了

  祖先的骏马和牧场……”

  喜欢这歌词。是吉狄马加先生写的——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凉山州就是吉狄马加先生的故乡,怪不得呢。

  到了泸沽湖边,住进酒店,吃过自助餐,已经是黄昏了。和几个朋友朝着湖边走去,不过十来分钟的路。水光还是亮的,即使暮色四垂,湖水还是泛出动人的明灰色。几条猪槽船荡漾在湖面上,成了优雅的剪影。黑色的群山拥抱着湖水沉默,只有湖水轻轻拍打着岸,湖水里的石头清晰可见。水该多么清啊。

  在湖边呆了一会儿,便返程。路的一边是庄稼,另一边就是乡村的房子。路灯的间距有些远,路面幽暗寂静。偶尔有狗慢慢地跑过去,或者是卧在家门口,安详地看着你。隔三岔五就有餐厅和家庭客栈的招牌,也有很不讲究的杂货店,亮着昏黄的灯。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同行的朋友爱上了店老板手上戴的银手镯。很简单的样式,似乎是很老的很沉着的银。朋友和他搞价,他说是长辈留下来的,不想卖。后来他开价两千,朋友往下讲,到底没讲成,也便罢了——他始终没有要卖的意思。

  一个女孩和一个妇人也在店里,笑着看我们杀价,我问那妇人:“这女孩是你孩子?”妇人点头。另一个朋友恍然道:“你们一家三口啊。”三人齐声道:“不是。”我突然明白了,指着男人问女孩:“他是你舅舅?”女孩点头。

  他们肯定是摩梭人了。走着,走着,我逐渐落了单,一个人。抬头看星星——传说中在这样的地方,星星都会很大——可是这些星星虽然很亮,却并没有多大。也许是海拔的缘故吧。这里是2600米左右,不算高。

  越来越深的夜色中,我看见家家门口都种着花。

  第二天早上散步的时候,看到了更多的花。最常见的是格桑花,也有人叫大波斯菊。花瓣单薄,纯净清美。粉色和纯白居多。我拍了许多张。与拍正面相比,我更喜欢拍它们的背面,迎着光,那种透明度极其具有质感。和拍大片的集体花朵相比,我更喜欢微距拍其中的一两朵——集体生活过得太久了,还是个人主义的自由更合心意吧。有很多花层次丰满,色泽艳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很像童年时在豫北乡下常见的芍药。小金菊在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换名,也是常见的花。开得矮矮的,低低的,却很结实泼皮。颜色深浓,仿佛在燃料缸里浸泡过似的。还看见了红海棠,小小的花朵很娇弱地衬在叶子里,像小小的女孩。玻璃翠的花朵更娇小,如果不仔细看,就会在密匝匝的绿叶里忽略它们。而还有一种橘红色的花朵,是前所未见的,问一个路过的老妇人,她说:“牡丹。”

  我惊诧了。洛阳牡丹我不知道看过多少,哪有这样的牡丹?

  再问,她依然笃定地回答:“牡丹。”

  好吧,那就牡丹。谁说人家不能把这种花朵叫做牡丹?

  摩梭女人也是花朵,行走的花朵。她们轻捷地劳作着:摘苹果,收玉米,烤土豆……黑红的脸庞,黑黑的眼睛,我和她们打招呼,她们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家访的时候,我们进了几家,她们都在织腰带和围巾。显然是排演过的,她们都整整齐齐地坐着,安安静静地织着,我们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绝不主动兜售东西,只任凭我们看来看去。我们表示想买某个东西时,她们才会报价。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家每户都有经堂。摩梭人全民信达巴教,自元末明初喇嘛教传入此地,摩梭人就家家户户修建经堂。家里最高的最精致的建筑必是经堂。

  这让我肃然起敬。

  当然免不了还要说到走婚。当地的朋友介绍,走婚这个词绝无外界演绎的孟浪任性。男女之间是要有感情基础才能走婚的。确定走婚的程序也很细致严谨:聘请媒人,交换信物,上门认亲,知会村民和亲友……非常隆重。走婚后双方依然生活在各自家里,和心上人只是朝别晚聚。男人承担的主要家庭角色是舅舅,而他留在女方家的孩子也会由他们的舅舅来照顾。男女双方不需要为财产和儿女凑合,可以相对轻松地相爱和分手。感情好时少了很多矛盾,感情不好时也少了很多牵绊。让我很意外的是:尽管有这么大的空间和尺度,很多摩梭人一辈子也都只对一个人走婚——虽然不能深知其中的甘苦,但作为一个冒昧无知的外来客,我觉得走婚还真是好,很科学。让我心生羡慕。

  还曾在晚上进行了一次家访。那路是墨一般的纯黑。除了我们,没有别人走。当地的朋友说,这是走婚路,因为男人们要走着这样的路去和女人相会。我打着手电,一步一步地走在这路上,不由得想:刚刚有男人走过去么?哪个女人又在哪个庭院的花房里,怀着一颗湿润的心,温热地等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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