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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得贴心贴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15日09:35 来源:文汇报   杨婷

  2月1日,吴念真编剧、导演的话剧《台北上午零时》在上海落幕。这是吴念真导演和台湾绿光剧团在上海的戏剧首秀,而这第一次,也让我们看到了一种与当下内地戏剧不同的表达方式。

  在大陆,吴念真最为人熟知的标签是台湾电影新浪潮的灵魂人物,2011年出版的《这些人,那些事》也受到文艺青年们的追捧。与这种“精英”待遇不同,在台湾,吴念真是真正的全民偶像,接触过他的人都会爱上这位喜欢穿白衬衫的“欧吉桑”。因为他太平和了,不敬地评价,就是“草根”。他从不强调他自己在做什么“艺术”,只是干着这么一份谋生的职业;他与观众保持着天然的亲近,这种亲近也贯穿于绿光剧团的创作理念。从2001年推出《人间条件》系列,就一直“在寻找最能直接切入人性,温暖人心的戏剧作品与演出形式”。就是这种“通俗而不低俗,煽情而不滥情”,与当下内地自诩的“精英艺术”区分开来。

  《台北上午零时》是《人间条件》的第三部,全本的闽南话改成了国语。看戏时,旁边的观众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感叹草芥人物的命运循环浮沉,但这命运没有被夸大也没有被过分解读,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给你看。

  《台北上午零时》是小时代的一段离骚。三个在台北打工的年轻人,阿荣、阿生、阿嘉,同时爱上了对面面馆的阿玲,颇有文采的阿生替阿荣给阿玲写情书,阿玲却爱上了阿生;阿玲被当工厂老板的养父强奸,阿荣一怒杀人入狱;阿玲怀了老板的孩子,为了不遭人闲话,嫁给阿嘉。

  收信的爱上送信的,养父强奸了养女,这样的情节桥段,很多电视剧里都翻来覆去过,说是“台湾八点档”,也不过分。大陆观众没看过的《人间条件1》,讲的是一个“鬼上身”的故事,整出戏黄韵玲一会儿是嗲声嗲气的孙女一会变身满口土话训斥小辈的婆婆,这样的“狗血”,却让当时一起看的一群戏剧电影专业学生极其过瘾,戏终时一句台词“千万要坚强”,教室都成了哭海。有时我最反对煽情,但看吴念真的故事,就是会哭。俗,本来就不是戏剧的敌人。

  真相的揭露是戏剧高潮的动力,可以想象一下,导演从四个年轻人重聚开始叙述,在相互误会和伤害之中,竟一步步地挖掘出往事中那些被深埋的情感与秘密——原来阿生一直深爱阿玲,只是不能辜负最好的朋友,所以无法回应阿玲的感情;阿荣提前释放,是因为惦记着一直给他写信给他打气的阿玲,可是已经结婚生子的阿玲根本没写这些信;杀人那晚,老板死趴趴地任阿荣砍,竟是因为早被老板娘灌下了安眠药——这样的人生颠倒错位,稍微细想,都要叹几声命运荒诞。

  可是吴念真没有把这个故事做成剥洋葱,阿荣杀人之后的命运因为闪回的处理被提前透露;老板娘做好要和老板同归于尽的准备,不料阿荣先下了手,也就简单带过;阿生与阿玲的重逢像是一个小高潮,却也是预料之中。不刻意,不强调,不评价,就让真实的人生在你眼前发生——生活往往就是如此,容不得你停下思考,只能被裹挟着前进,如风吹麦浪。

  与生活化的叙述结构相匹配的,是单纯地用情绪打动观众,吴导清楚地知道什么形式在舞台上最有效:没有大场面,就在细处做足,且不说生动风趣的生活场景,要表达内心复杂情感时,韵味也是十足:黑夜中被性侵后的阿玲跌跌撞撞爬回面馆,一个不知道叫卖什么的路人吆喝着骑车而过,倍觉孤苦凄凉;阿荣和阿生回忆往昔,背景中是刚出狱的年轻的阿荣跨过火盆的剪影,这是前世今生,颇像吴念真的小说和电影,简洁、冷静,却意味深长。

  能够这样表达,多少也是受益于吴念真多年以来对底层那些人事的真实积累。内地的舞台上演的,大多是国外经典剧目,至于原创,不论是剧本还是舞台,总希望能达到契诃夫式的隽永、《哥本哈根》式的思辨,立意上要有“多么痛的领悟”,最好还能有现实批判性,这样的“精英”表达当然需要培养,但若固定了观众的期待,未免得不偿失。吴念真不讲究先锋不追求现代,也不玩叙事花招,一个个人物不是传声筒演说家,而是生活中走出来的,他们用真诚的台词和细腻的表演,用情感带动观众。每一场戏都心意满满,每个人物都值得细细品味。

  强奸阿玲的老板并非十足的恶棍,他讲述自己的过去,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杀人,结果也被这样的命运反扑,他恨命也认命,这样恣意的善与恶,也是一种诗意。最后一场,饰演老板的演员李永丰作为阿玲的儿子重新登台——当他叫黄韵玲妈,对几个比他年轻得多的角色毕恭毕敬,这时,观众中爆发出会意的狂笑。大陆观众对李永丰或许不熟悉,他从《人间条件1》就演起,是吴导二十多年的老搭档,对于台湾观众来说而言,看他们演戏,仿佛几年一度的约会,看这些熟悉的面孔又装进新的角色,讲述各式各样的人间悲喜,这也正是“国民戏剧”本质所在。正是这帮亲信演员默契地把戏做足,嬉笑怒骂,入木三分。美秀阿姨两场下跪,黄韵玲姐姐的哭腔,若是在很多戏里,都会觉得过分铺张,这里却只有浓郁的人情味,反倒是搭戏的大陆演员,不知是不是一直以来被现代戏剧熏陶,习惯性地不敢“煽情”,克制地稍有不合。

  吴念真在谢幕时说,那些从不同地方来到都市里打拼的年轻人,他们或许都在心底有那么一个人,因为那个挥不去忘不掉的人影,而不觉得孤单,而充满力量。希望这种情怀能让这部戏和观众沟通起来的。

  这样小我的情感背后,曾经是台湾一个呼啸着的大时代,白色恐怖、经济萧条,只是对于那些被环境支配着人生的人们,他们的心里,他们残酷的青春,他们流过的泪淌过的血,因为那些情分,那些念想,而与那个大时代毫无关联。

  戏里,阿荣问阿生,“一直想问你,你有没有爱过阿玲?”瞒了一辈子的阿生,想起和结婚生子后的阿玲重逢的情景,内心一定翻江倒海,不知道他怎么回答阿荣的,因为一阵火车鸣笛,阿荣说,你刚说什么了,我没有听清,转念又说,算了,你不要说了,还是不清楚的好。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

  既然一切皆空,何必思索那些哲学家想的东西。这台戏就不讲大事,只讲小我,不讲深的,只讲面子,煽得合情合理,俗得贴心贴肺。火车汽笛尖叫声音中,寄存了那些人的爱恨的二层小楼,在远光灯中慢慢后退,消失在黑暗里,幕也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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