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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那个飘着小雪的春节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3:4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阿 成

  我入写作这一行时,人已经33岁了。这之前,丝毫未曾有过文学创作的念头,甚至不知道有杂志社这样的部门,无知得真够可以的了。杂书倒是没少读,若以《世界文学》为例,当年一本杂志不过两三毛钱。而我一年订书报的费用就在一百多块。既然不写作,为什么读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书呢?这一点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任何志向,也无任何理想与憧憬,就两个字:无聊。不过是用读杂书来遮避现实生活的乏味与无趣罢了。那么,我当年无聊到了怎样的地步呢?举个小例子,就连《怎样洗涤纺织品》《指挥入门》和《越南妇女》之类的书,都从图书馆抓来看个认真,居然还能发现其中的某个谬误,不亦乐乎。那么,为什么又走上了文学创作这条路呢?说起来,这还真的和我33岁时的那个春节密不可分。

  在众人皆知的那个时代里,居民所需的副食品,是要凭票限量购买的。若想额外获得烟酒之类,须有商业部门的批条才行。尤其是春节,这种事就更牛了。当时我在政府的机关开面包车。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飘着小雪的天儿,我拉着办公室的人去区商委,凭批件购买香烟白酒之类。区商委是一处 L形的平房,土黄色。屋子正中有一个俄式的小火炉。我无事,就摆弄炉火以为消遣,亦使之烧得更旺些。那些形形色色拿着批件的人,多是一些大机关的人,排队凭批件为职工购买烟酒。这样提着诱人的紧俏商品出出进进,引起了一个进城买年货的农民的注意。或者这个庄稼人家里有大事、喜事,正需两瓶好酒。于是,他也排在了干部队伍的后面。毕竟神色和衣着不搭,人亦不自在。很快就轮到他了,他便好着表情对里面那位留着老款分头的人说,同志,我,我买两瓶好酒。老款分头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二货”,便将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玩弄地说,你想要什么酒哇?我们这里有茅台、五粮液、西凤……报了一长串子的酒名、烟名。在这明显的戏弄下,庄稼人也觉得自己八成是走错了地方,说,我只想买两瓶好酒。然后便说不下去了。那些排队的人几乎一律谄媚地向那个老款分头掐肩献笑。我很生气,心想,你不卖给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耍戏他呢?在一片嘲笑声中,那个农民“狼狈”地跑掉了,仿佛做了多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

  说不清那些年自己为什么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并不坚持,初一十五的,兴趣来了就写几行。所谓日记本,就是一个用铁丝串起来的大白纸本。平时就扔在桌子上,谁都可以看,没什么秘密可言。里面的字大大小小,祖宗三代,非常潦草,无不凸显着情绪的本意。那件事情也写在日记里了。忽一日,朋友韩先生造访。韩先生是中学教员,是我的一位清谈的朋友。我不在家,他便翻看我的日记,并顺手将这一页撕了下来,对我的媳妇说,写得不错,我带走了。随后,他把这篇日记给了他们语文组的组长,即当年哈尔滨第一个被揪出的大右派,解放前哈尔滨《小说月报》的主编王倜先生。都是一些“多事”的人哪,王倜先生呢,又将这篇日记转到了《哈尔滨文艺》杂志社,他的“右友”王和先生那儿。后因这篇小说被指过于揭露现实,没发。但他们认为这个作者似乎还有潜力,希望我再写一篇。消息传回,或是赌气,或是33岁还剩有一股子冲劲,不服输,就又写了一篇所谓的小说,发表了。

  回想起来,若是当年我没经历过春节前的那件事,这辈子我也就不会从事文学创作了。然而,写作岂是易事?尽管读了不少杂书,又熟悉五四时期的那些文人、文章,但真要提笔写小说,还真的须从零开始。这样一直走了6年,才隐隐约约知道:“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说某一篇小说是真人真事,这简直是侮辱了艺术,也侮辱了真实”;“一个孩子从尼安德特峡谷里跑出来大叫‘狼来了’,而背后果然紧跟一只大灰狼——这不成其为文学,孩子大叫‘狼来了’,而背后并没有狼——这才是文学。”(纳博科夫语)

  说起来,自从偶然地被颠上了文学创作的这条路,这几十年来,真个是酸甜苦辣咸尝了个遍。每到春节,我照例会静下心来,回忆一下身后所走过的路,既然清者自清,也就问心无愧了。然而,在诸多的回放中,那个飘着小雪的春节,几乎成了我一个人的“保留节目”。是啊,我是从那儿来的。既从那儿来,便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滋味在心头萦绕了。是啊,不知道这条道走对了,还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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