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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炳鑫:民歌里的西海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3:48 来源:中国作家网 赵炳鑫

  西海固是我的家乡,每次回家乡,都会有一些乡土诗意丢失了的疼痛。她同全国其他地区的农村一样,正经历着裂变的阵痛。特别是近年来随着“打工 潮”的到来,西海固人播迁流散,无数乡民离土漂泊。在西部农村,留守的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队”(妇女、儿童和老人),凋敝的乡村早已解构了多情文人的诗意 想象。一些村子已然成了废弃的荒村。

  “家园将芜,吾与谁归?”我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或许只能在内心温习她教我的那些深情民歌,现在唱起,仿若挽歌。

  高山上的情歌

  28岁那年,在一个秋雨迷蒙的早上,我告别了大山深处的村庄,到400公里之外的省城工作,这一走将近20年,来来去去,我似乎走得很远,但总有一种声音时不时地在我生命中萦回。

  在那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的背景里,在那苦裂荒旱的山塬之中,自然条件的恶劣,磨砺出高原人粗犷的天性。在我那乡党刚烈苦难的内心,孕育出了这个世界上最痴情的歌声。你听: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

  不唱着由不得自家;

  钢刀拿来头割下,

  不死了还是这么个爱法。

  那痴心裂肺的歌声,就是属于西海固独特的音乐——“花儿”(西海固民歌的俗称)。它生长在父老乡亲们的心里,飞扬激荡在云端之上,构成了大地之上生命迸发的独特音乐。

  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之一,对于故乡的人们,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就是这块土地上歌咏爱情最天才的艺术家,最优秀的歌手。

  在故乡如涛的大山里,有一幅很“经典”的画面常常浮于我脑际。

  那是深秋里的山塬。连月不开的毛毛雨下得老乡们心里都快要发霉了,那白茫茫的雨雾缠绕着一道道郁郁的山梁。老乡们说“烟雾缠山头,下死满圈的牛”。说明这雨天一时半会儿是晴不了了。这个时候,将有一场精彩的爱情歌剧真情上演。

  那年轻的后生妹子将牛羊赶上山塬,牛羊缓缓流动,撒满山梁。那身披斗笠的后生甩开膀子,抽一道悠长的响鞭,山鸣谷应,回声渐落处,牛羊们“咩 咩”“哞哞”的叫声随之应和。此刻,身着水红雨衣的俊俏妹子婉转悠扬的吆喝声也作着有意无意的应答。一个在山顶这边,一个在山顶那边,那雨雾缠绕的山塬就 是一幅绝美的深山秋景图。

  阳山阴山的刀对山,

  这就是羊把式的草山;

  阳山阴山刀对山,

  放牧的人儿真可怜。

  放牧的人儿可怜吗?他们才不可怜呢。你听,小伙子唱道:

  十八条骡子走泾阳,

  哪一条骡子稳当?

  这一个尕妹妹好模样,

  哪一个庄子的女相?

  靓妹子一听这“花儿”,来了精神:

  十八条骡子走泾阳哟,

  头一条骡子稳当。

  尕妹妹是山里的蕨落秧哟,

  高家庄里的女相。

  小伙子觉得有门道,也来了劲头:

  泾阳的草帽十八转呀,

  大红的系腰分两转;

  生下的俊来长下的端(端:西海因方言意为:漂亮),

  尕妹妹是才开的牡丹。

  靓妹子一听这架势,八成是小伙子看上自己了,而这小伙子早在靓妹子的心里了:

  泾阳的草帽往前戴,

  恐害怕高家庄的雨来;

  年轻的阿哥哥尕妹妹的爱,

  哪一个庄子的人才?

  山丹丹红在村姑娘的心尖尖上,令大胆的后生将她的爱开阔成美丽的思念和向往。于是,他们由相识到相爱,一时间,他们俩的爱情就像风儿一样在村子 里传开了。自由恋爱在我那古风淳厚的家乡多少有些忌讳,但小伙子对姑娘的爱还是从他那痴情奔放的“花儿”里表达得淋漓尽致。你听:

  杨六郎把的三关口,

  白马尾抢下的绣球;

  维下的花儿风摆柳,

  把大辫子甩在个后头。

  有后生就取笑他们,唱道:

  老虎下山没吃上肉,

  嘴皮子染红着哩;

  身子没挨手没逗,

  庄子里的人吼红着哩!

  当然,别离往往是爱情的宿命:

  六盘山山高路远哩,

  八宝山垭豁里过了;

  尕妹妹家中常思想,

  心打腔子里破了!

  相思苦,苦相思。这也是现在外出打工者的无奈。女子唱道:

  凤凰展翅八千里哟,

  落在寥远的口外;

  没有翅膀回不了家哟,

  睡梦里爱一趟你哩!

  痴烈的情,深沉的意,全在这朴实无华的歌声里,让人忽生感动,情翻意卷。家乡的人们生活穷困,却是爱情的富有者: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

  嘉峪关好不过个徐州;

  麻不过花椒辣不过酒,

  香不过尕妹妹的舌头。

  四四方方棉毡铺干板,

  我俩好着谁求管;

  井里头挑水园子里浇,

  死也忘不了和你好!

  这是山塬上一道永远的风景,也是家乡最美的歌声,她穿越大山的阻隔,在两个心爱的人之间架起痴爱的鹊桥,让生活在苦涩中有了温暖,有了坚守,有了希望,有了向往。

  年节里的仪程

  在西海固,还有一种独特的歌谣:“喝仪程”,在年关之时真情上演,是“除灾”与“迎新”熔铸而成的年节文化。

  仪程官行“仪程”之礼,相传始于商代。据说在商朝,各地瘟疫蔓延,百姓苦不堪言。当时,在长安城内有一姓敖的马夫,外出牧马,来到一片青草地, 忽然一阵风响,一把锦雉羽扇飘落在眼前,上书“仪程”二字。后来他发现这把扇子能解瘟驱疫,于是他拿着这把扇子走乡串户,说吉言,解民疾,瘟疫很快就被驱 除了。每逢年节,他便组织一些人打起火把,敲锣打鼓,为民间驱瘟除邪,消灾免祸。先王得知此事后,便封他为仪程官,后来传至民间,相沿成习。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常常是好大好大的雪覆盖了乡村的田野,年节便在这样的大雪中来临了。“正月初三耍社火,最美不过喝仪程。”

  在西海固,每年的春节里,社火有出庄互访演出的习惯。特别是在大雪纷扬的夜晚,几架社火组成壮观的团队,在夜幕降临时打着灯笼,举着火把,敲锣 打鼓,列队出行。即时“探马”(扮成花马的两个人)先行,仪程喝道,灯火簇拥,锣鼓喧天。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扮相俊朗、身穿长袍礼服、头戴礼冠、手摇鹅毛 羽扇、面戴三缕长须的仪程官。两厢会面,自是一番行礼呈辞。喝礼毕,双方恭揖致谢,便催动人马来到社火坛。这时,迎接的一方村长也要司礼相迎,互致问候。 随后两家社火的仪程官开始“跑堂”仪式。一般是在舞台下摆几张桌子,两位仪程官绕桌子从两面交替跑三遍,最后主家的仪程官喝道:“来在吉祥福地,正堂摆如 意,我请亲戚来开席,我请亲戚来开席。”于是对方上前祭酒上香,仪程官便合扇脱须,握手问好,迎接仪式到此结束。

  仪程官最得意和最能显示其实力和威风之处,便是社火队走家串户闹新之时,即“转庄”的那个场面。记得在我的老家杨路沟,那是一个落雪的春节,正 月初三晚上,社火队的人马全部妆扮之后,在“社火坛”举行开台仪式,随后便开始在全村转庄。不管穷富人家,家家都去凑热闹。那时,一队人马,锣鼓喧天,彩 旗飘舞,灯笼火把排成长长的队伍。乡村喜凑热闹的男女老少皆随其后,这家出那家进,不知不觉,已是东方欲晓,其时,乡村年节之夜便沉浸在一种独有的温情和 别样的喜庆之中。而此间最令人享受的便是仪程官无尽的说辞。如:来到陈姓人家,观其门楼修得新颖别致,仪程官便随口呈辞:

  这个大门楼子修得好,

  顶头长的灵芝草;

  灵芝草上三支箭,

  勤劳的美德代代传。

  又如,来到一王姓人家,光阴殷实,生活富裕,仪程官便贺道:

  这家娃娃真能干,

  出外打工闯海南;

  房屋修得似宫殿,

  轿车开进农家院。

  乡亲们为了招待社火队仪程官,常在院子里置一方桌,摆上干果烟酒之类,这也被仪程官夸赞和感谢一番,如:

  这张桌子四四方,

  礼心摆到桌子上;

  油饼酥来果子(油炸果)花,

  难为得亲戚把手艺夸。

  此时,院落里便会猛然蹿出五彩的烟花来,乡亲们激动得拍着手,沉浸在欢庆和喜悦之中,春天,正在飞雪的舞蹈中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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