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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干:雪落草原白茫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27日09:46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查干

  在上世纪60年代的杜尔伯特草原,我生活了将近14个年头。在冬季,一旦发生雪灾,就奔赴抗灾第一线。有时,一呆就是个把月。这样一来,就有机会与雪相伴朝朝暮暮,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草原雪人。

  一般情况下,北方草原的落雪,是很优雅的,也是静静的,轻轻的,柔柔的。雪落之后,草根湿润了,原有的草香,就会散发出来。这样的雪,对草原的保湿、对疫情的抑制,大有益处。对放牧,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当然,假如雪下得厚了,牲口刨不出草,挨饿,就会造成损失。遇有这种情况,除了圈养之外,就得以人力去挖雪,使牲口能够吃得上草芥。最可怕的是,发生强力暴风雪。覆天盖地的白毛糊糊,一旦飞滿草原,就属于灾难性的了。“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玉荣的英雄事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之后的第三年,又出现了一对护羊英雄小姐妹,乌尤玛和巴拉玛,也是在一次抗风雪灾害中,差一点被暴雪吞没。找到她们时,姐妹俩已进入昏迷状态。为此我曾写一篇长篇报道,她们的事迹也曾感动过无数个父老乡亲。她们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羊群。在冰天雪地里,坚持了一天一夜。这样的暴风雪,就叫做——白灾。

  然而,一旦风消雪霁,草原又恢复了它往日宁静祥和的俊模样。天,显得青蓝而高远,阳光被积雪反射造成雪光。这时的草原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无际亦无边。雪便是这里的主宰了。诗人毛泽东曾写:“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对这一自然现象的高度概括。

  此时的蒙古包,白洁若玉,与雪光融合,变为生动的雪地画面。假如没有那青青的、直直的炊烟以及朱红色的套那(天窗)和包门,你或许辨认不出,哪里是蒙古包,哪里是雪窝了。而朦胧在雪光里的羊群,与雪地形成天然组合,白成一片,不分彼此。只是,一个静,一个在动而已。而此刻的马群,像散乱的冰雕,伫立于远山近坡。无论静止,抑或奔腾,都在展现生命之坚韧与骨气。这样的时候,马背上的雪花还没有消去,雪气萦萦绕绕地跟随其后,像是有什么神奇之物,腾云驾雾地在移动。雪光下的马,显得凛冽、干净、美艳、自在而生动。它们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不能不使人联想天地精灵这个词汇。尤其在暴风雪之夜,那一声又一声的长长马嘶,从远方不断地传来,使人感到有血液在那里灼灼燃烧。而马群引颈回望的时候,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空静的远方发生。是咧,那是一群野羊,正在横驰而过,犹如一幅移动中的朦胧剪影,又像丹青手,随意地几笔涂抹。在一片白色里,透出几缕淡黄。

  蒙古马个头比较矮,但健硕硬朗,它属于北方草原的善跑一族,是以吃苦耐劳的坚韧精神,闻名于八方的。它在各种自然环境下的适应性,和惊人的耐力,得到了世人的赞美和颂扬。草原上的人们,没有一个是不珍爱、不信任马的。在他们看来,马是他们的战友或者兄弟。而非豢养之牲。

  每当马群在雪原上扬蹄奔腾,长鬃在雪光中高高飘扬时,你或许联想到汹涌的海浪或草浪。而当它们在雪光中跑成一线时,你又会联想到,龙这个图腾之物。这并非幻觉,龙原本就属于北方雪乡,只是如今,幻化为雪中之马而已。雪光乃神奇之物,似有什么不解之谜,藏于其间。你能看到,鹰在雪光中的独旋吗?它的双翼上,是什么在放射着奇异的光点?像闪电,一闪而逝。这时的鹰,显得有些孤傲,给人以空灵悲壮之感。这样的时候,除了独行侠这个词汇,你再也找不到更为贴切的比喻。是的,假如没有它的悲壮独旋,雪光中的天空,显得多么寂寥无神。像是哪位哲圣,摊开在无限里的一张宣纸,在等待谁来挥洒?而这只独旋的鹰,在此刻,在这辽阔的天空中,既不是逗点,也非句号,而是构勒中的散淡情节。

  还有百灵鸟,在雪光中振翮飞翔的那些精灵,当疯狂的暴风雪消退之后,它们毅然从雪窝里,纷纷地振翅飞起,在雪光弥漫的晴空里,重又抒发天地之情,鸣声婉约而清丽。它们,总是悬浮在气流里,翅膀在扇动,但不移动,成为一种美妙的空蒙点缀,如梦亦如幻,一睹让人心疼。

  这时候,你也许会联想到空山鸟语这个词汇。然而,它所描述的是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的空茫之惑。而雪空中的百灵,则有些不同。不但可以闻其声,更可以见其影。一个,给人以神秘空灵之感;一个,则给人以切实的心灵慰贴。百灵鸟往往是孤独牧人的旅伴,随你飞行歌唱。然而,百灵鸟纵歌,非为哗众取宠,而是出于情。这样的时刻,你就会感到,这片茫茫雪原,不但有内容可读,更可感到它温润的血脉了。

  不要以为,这漫天的雪光,只是虚无缥缈之气。它不但深邃,且又深不可测。人在漫天的雪光里,也往往只是一缕雪光,甚或还原为小小的基本粒子,融化在大自然神奇的魔盒里不见了。这样的时候,你就会不由自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是有,还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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