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连硕：冷雨野鸭（外一篇）

　　霜降至焉，雨，却是依然那样密集平和、匀匀实实、活泼泼地下着。

　　我有着外出赏雨的习惯。出门即是湖，湖畔即是亭，雨伞不用带，淅淅沥沥，哗哗啦啦，夺门而出，三步并作两步，顿时便融入湖上的雨景中了。

　　湖水那样迷蒙，迷蒙中掩映着澄澈、纯净；湖水那样朴素，朴素中显露着单纯的本真。从天穹直落下来的雨线，那样连贯，发出了如筝如弦的清响、珠玉迸溅的喧哗。

　　在湖滨的廊亭下，一名中年女士正在举着相机，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我保持着距离，屏住呼吸，惟恐一句话叨扰了女士的雅兴。

　　那女士蓦然撂下手来，见了我一阵抑不住的惊喜：哦，太美了，太有情调太有趣味了！这时，没待我问，就饶有兴趣地指向湖心：大爷，您看，那里有三 只黑影，是不是野鸭？您看那个头之小，是不是乳鸭？限于目力，我一时焦急得竟寻它不着……倏然，湖面掠起一道银亮水波，斑斑驳驳，一前一后清晰地贴着水 面，啪嗒啪嗒地竞相赶路般划着双桨较着劲地争渡，使平静的湖面陡生波澜涟漪。我连说：绝对是野鸭，乳鸭。

　　再后边，又有六只野鸭优雅而轻松地荡着双桨疾凫过来，女士又急遽举起相机，捕捉了野鸭雨中飞掠水面的美景。

　　她又说，您看见前边那个小岛了吧？刚才有一只已经前行登陆了。正说着，就见小岛的草丛一阵摇曳，一只黑褐色小精灵闪电般跃入水中，忽而扎猛子跃 起，抖擞翅膀，忽而原地翩翩起舞，大声地呼唤，迎迓友朋回归。风清清雨如烟，天蒙蒙水澹澹，野生乳鸭闹翻了湖水，为之平添无尽野趣。它们那样地轻灵、快 捷、潇洒，那样地轻盈靓秀、不畏风雨，令我不仅喜爱，而且颇有几分敬佩之心。

　　我窃窃地想，今夜降温，它们就栖息于这芳草萋萋的孤零零小岛上吗？它们还在发育成长阶段，竟有这样的恢弘气度？春江水暖鸭先知，“冷湖凄雨鸭先知”。这是何等敢于挑战的气魄？

　　大地，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湖泊是大地的一部分。眼前的这一部分足够我观察、领悟、联想了。再加上眼前的雨景、雨趣，足够我诉诸素描、书画、音乐矣。雨中的一切，令我悟到了大自然的真趣，这是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朴素本色。

　　将近孤岛时，忽地从岛上密葱葱芦苇荆棘间，有三五只同样个头同样身形同样活力的野鸭纵身一跃，沉入水中，然后浮出水面，吱吱呀呀，热情澎湃地对冒雨归来的兄弟姊妹表示了真诚友好和热情欢迎。活泼天真的野鸭团聚了，相拥了，相融了，悄无声息地踅进它们的栖息地了。

　　那女士连续抢拍了好些雨中和谐活泼的镜头，欣欣然又到别处采风去了。

　　我不能再久待下去了，雨愈下愈密愈冷，我抑制不住地直打哆嗦。回来路上，尽管冷得战抖，但我内心有几分激动：活得遒劲矫健，须到风雨中沐浴成长；活得顺达，须时有起伏跌宕；活得简单平凡，也要确保心性灵性不衰不竭。

　　放情七里海

　　早就想去七里海，金秋乃成行。

　　慢慢靠近七里海，隔窗望去，满眼簌簌芦苇，满眼袅袅野花，满眼湿湿沼泽，满眼粼粼坑塘，满眼漾漾淀湾……再深入，便见一眼望不到边的明亮迷蒙的潺潺湲湲的水波，我断定，那就是遐迩闻名的海中隐海之所在了。

　　下车凭栏远眺，一股接一股的秋风从天边吹拂过来，从海滨吹拂过来，从远远近近芦苇丛中吹拂过来。这种感觉真好，跟熟悉的家乡的潮白河，跟现在朝夕相伴的湖湾，简直是一种开阔、拓展、延续，是一种自然的呼应。顿觉心旷神怡，畅快淋漓，惬爽之至。

　　远远近近的人们都在钓蟹，中午吃饭，稠密繁华的一家家农家餐馆，十桌二十桌，都张牙舞爪在吃蟹，大快朵颐。进入七里海，养蟹，钓蟹，购蟹，吃蟹，说蟹，似进入了螃蟹张狂的世界，饱飨了蟹文化的兴味。

　　昨夜悄悄地下起了小雨，地上水波汪跳的雨点，好像螃蟹吐出的泡泡。我不时看外边的雨景，心想，要是有迷茫秋雨骋怀游览七里海，该多畅快。

　　七里海属濒海沼泽，地势贴近海平面。海河流域本来就是十年九涝，而它位于海河流域的最下游，再加上潮白河纵贯其间，南北两侧还有蓟运、永定两河 流过，所以每至汛期，三条大河洪水滚滚，灌得七里海及其附近波涛滚滚，汪洋汹汹。鱼虾多得让你难以想象，那螃蟹大白天就在土道上来来往往成群成对无忌横 行。

　　水、淀、沽、湾、湖、海，湿地、芦苇、蓝天，舒旷无遮，才有鱼蟹，才有“万类霜天竞自由”，才有来此逍遥乐居并频频繁衍的鸟类。在人鸟共居的所 在，请勿贴近来此安身的鸟，让它们静静地栖息、生存、繁衍。即使有专吃大鱼的“长脖老等”，也尽量不要用枪毙之吧——少一点污染，少死几条鱼，也就足够它 吃的了。

　　打捞时节，几百上千斤花鲢银鲤，网聚一起蹦跳蹿跃不止，水花鱼花漫天飞溅，四周起网的人笑着、说着、唱着，背景是七里海无边漫远的湿地，真的是 一幅当代水产兴旺丰乐图。包括白鹤、黑鹳、大小天鹅在内共182种鸟，单那“鸟的天堂”的称誉，就足以让人慰藉，浑是一种吉祥一种福分一种骄傲了。

　　在那貌似荒疏的旷野，在那鸟群飞翔鸣啭的水边，在那无际无涯芦苇野花丛中，我生出了一种自私的念头，倘若用泥巴堆起一间茅屋，放牧，养鸡，垂钓鱼蟹，过一番“世外桃源”的野居生活，在原生态中尽享诗一般生活，该是多么神秘脍炙的诗情禅境。

　　一方土一片苇，一层苇一重浪，一圈苇一泓塘，一圜苇一洼淀。遍野层层相拥道道相挽气势恢弘的芦苇屏障，天地芦苇相接，泽光苇影相映，形成那涟漪 粼粼无边无垠的七里海。那是怎样的气势，怎样的灵性，怎样的色彩哟，波浪的哗响，芦苇的簌响，交融一起，天籁之声，浑如筝弦，灵动，曼妙。每一缕波痕，都 是芦苇的一片绿叶。那波浪，那芦苇，时而黄，时而绿，时而蓝，时而亮，却不见衰枯之痕迹，永远给人一种勃勃生机沛沛活力。

　　凡到这里游览者，面对简单、单纯的大自然，还惆怅、抑郁吗？还精神不振、匮乏活力吗？我有时担心，倘若这简单、单纯的七里海，其个性、其本真、其特色被世俗喧嚣了，被浮躁利用了，被“模式”规划了，那还有意思还有生气还有活力吗？还有大地大泽大“海”的波澜壮阔吗？

　　七里海，我在你的身旁，为舒旷而守候，为清澈而守候，为宁静而守候，为野趣而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