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脚鸟到见众生，满满中国气派

——《一代宗师》3D版与2D版的不同

《一代宗师》 3D版剧照

　　王家卫拍3D了！

　　这在电影界是一件值得大谈的事。众所周知，王家卫的影像戛戛独造，如果他的电影能够拍成3 D版，既能让观众感受到与印象中的3 D效果截然不同的美感，同时又能给3 D技术带来新的审美维度。

　　然而，这次王家卫并没有新拍一部3 D电影，而是以美国公映的2 D版《一代宗师》为基础进行了3 D转制，并在结尾彩蛋部分加入了新的内容，同时对电影中一些场景、台词进行微调，使得整部影片的剧情比国内2 D公映版更加清晰，视点更为明确，人物的思想更为清楚，一时间，《一代宗师》 3 D版好评如潮，无论是形式上还是审美意蕴上，都是王家卫对自己的一次重大超越。更为关键的是， 《一代宗师》3 D版展现的满满的中国精神和中国气派更是对当下浮夸的电影乱象的拨乱反正。

　　观众对《一代宗师》 3 D版的槽点主要有两个，一是影片的3 D效果如何？二是影片到底与国内2 D公映版有何区别，还是只为了圈钱？

　　《一代宗师》 3 D版确实下了工夫去进行转制，一些关键打斗场景和一些过场戏至少没有像某些3 D转制片那样，在3 D片中看到了2 D镜头。但是，对于王家卫来说，这并非重点，王家卫在《一代宗师》 2 D版中，用了很多棱镜拍摄的镜头，如叶问练习六点半棍的场景、宫宝森在金楼宣告金盆洗手的场景、宫二第一次出场来劝父亲不要让叶问搭手的场景……这是3 D转制的一个难点，但除了上述提到的第一个场景，其他几处场景在3 D版中体现的并不明显，而能体现出棱镜效果的镜头也不如2 D版的效果明显。棱镜效果在《一代宗师》 2 D版中的作用是拉开了观众与角色的距离，让观众能够置身事外，同时，又具有亦幻亦真的效果，这在宫二与叶问在鱼雁传书时并幻想着与叶问过招的场景中最明显。3 D效果震撼人心的功用，恰恰是要让观众置身其中，这与棱镜拍摄的影像风格是冲突的，因此其魅力在3 D版中就大打折扣。

　　《一代宗师》的武打戏绝大多数都是在雨、雪场地中发生的。对于浅景深的雨滴在转制时要分层，然而雨是透明的物质，如何在分层时，既能突出前景的雨滴又不影响后景的雨滴效果是很难的，就目前效果来看，雨中打斗场景的3 D转制多少影响了一些雨的效果，有些雨滴看起来并不那么晶莹剔透，与黑夜连在一起，银幕效果有些黑。宫二与马三交手时的飘雪在2 D版中明显是特效做出来的，与后面宫二独自练武时较为真实的雪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这或许是王家卫故意为之，总之这些飘雪看起来有些像动漫中的雪包围在宫二身旁，与周围的氤氲效果相通，并不给人虚假的感觉。在3 D版中，这些雪就被突出在前景了，与角色和旁边的实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虚假感较强，对影像的统一有些干扰。

　　总的来说， 3 D的转制中规中矩，真正打动观众的在于影片的意蕴更完整了。3 D版补充了宫宝森观看了叶问的整场打斗之后，认为叶问是个大材而钦点他做接班人的戏；丁连山的背景在彩蛋部分也交代得更清楚了，印证了之前索引派的分析；叶问与一线天的交手补充了高手惺惺相惜的情分；小沈阳出现在宫二的医馆，草蛇灰线，回应了2 D版一线天与宫二的关系，二人在香港确实再次相遇；宫二在结尾学艺的经历自述以及在一扇门的间隙再展六十四手使得宫二的决绝形象变得更加圆满。与2 D版最大的不同是，上述所有的内容都被收纳在叶问的视点内，通过观照这些人的经历、命运，叶问获得了更丰富的生命体验，“存一口气，点一盏灯” ，开枝散叶，终成一代宗师。

　　此外， 《一代宗师》 2 D版的打斗本身就是一个自足的审美世界，王家卫都为观众选择了最合适和最准确的观赏点和节奏，如宫二与叶问过招时，随着两人动作的轨迹都有相应的摇镜跟进；结尾宫二独自在雪地里练功的镜头，尽管用了大量的升格镜头、特写和交互剪辑，但是有一个远景，全景展示宫二的迅速转身，也大致勾勒出了八卦掌的速度、力量和美感。可以说，王家卫对镜头语言的思考是极其细致和准确的，因此3 D效果有些画蛇添足。尽管如此， 《一代宗师》 3 D版受好评的原因，并不在于3 D，而是在于影片本身。

　　《一代宗师》 3 D版也是王家卫对自己的超越，其中展现的中国气派更值得称道。在掰饼的戏中，账房瑞先生曾提到杨露禅用太极化解飞鸟的力气，使其无法飞遁。这呼应了早年王家卫电影《阿飞正传》中，张国荣关于无脚鸟的那段台词，“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这在当年固然是阿飞对自己无根的自述和香港后殖民文化形象的隐喻。在《一代宗师》 3 D版中，脚成为最重要的意象，人物的出场都是以脚带人，打斗发力前，步伐先至。脚就是根，从中华传统武术和武人的仪轨中，这位香港导演为自己的角色找到了根和文化认同，叶问超越阿飞、周慕云等角色，叶问掰开饼后关于武术世界大同的说辞也超越了区区地域分割的见识。这些都是迥然于王家卫过去的所有作品的。

　　多种版本的剪辑，不仅发生于《一代宗师》 ，早前的《东邪西毒》也曾剪出过两个公映版本。就此看来，王家卫的慢，确实不是拖延，而是的确拍摄了大量丰富的素材，这些素材信手拈来都会成为可用的片段，这多少有些像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他对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修改和增添一直在进行，生命不息，意识不止，这或许就是王家卫与这位法国文豪创作上的暗合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