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骨的山水

——孙小东山水画略识

高原系列之三 孙小东

　　孙小东的绘画是那一种看一眼后就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画作。他的画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留给人们最难忘怀的是他那嶙峋的刀峭般的脸形、硬朗尖锐的身形和宁折不弯的精神与风骨。山水和山水画怎么也有这般风格、气质和神态呢？

　　孙小东的山水画是由粗粝的线条、板块式的几何形般的山形、岩面，以及突兀的色块、硬朗的瘦峭的树木、反差对比强烈的雾岚或云团，营造出具有西北风味、辽阔高远、气象万千、磅礴奔泻、挺拔昂然的中国山水。他的山水透着鲜明的象征意蕴、人格精神和主观情致。它们让我联想到鲁迅的形象和精神，体验到一种罕见的审美经验，油然而生一种肃然、庄严、崇高、圣洁的情怀。孙小东的山水画里深藏着一种坚硬的思想、倔犟的精神和凛然的风骨。

　　他画大西北(高原系列、天山系列等) ，那白杨树的孤高与层层耸立的山峦、山脉、山峰，以及星点其间的牦牛、动物，还有浅蓝的高原湖泊，远山披戴的耀眼的金色霞光，白云大团大团地在远山近水或层峦叠嶂中滚动，高原之水有时倾泻而下，切割开平铺递进的山系。这是苍凉而又壮美的山水，是遗世独立又充满人间情怀的山水，是鬼斧神工自然的又是充盈家园精神的山水。

　　他画巍巍太行(太行红系列) ，强调山的气势、挺拔、胸襟、刚毅、坚定。虽然只是纯粹的山水自然，但远去的历史、逝去的战争烟云仿佛依然还在其间回荡。这片山川地理曾经上演过的历史活剧和威武不屈的民族气节，依然被定格在这雄奇的山水之间。在太行红系列中还有若干作品刻画了山水之间的时代气息：当代的学校、村庄、农舍、水库、桥梁赫然天地之间。这是写生的、写实的太行山水，也是承续太行精神史的现实观照和生活世界。这种时代气息，使小东的作品不是以一己之情在旧式文人般的玩味山水，而是以画家笔触表达今天的时代赋予自然的新的山水精神。小东自己对此有一表述，是其太行红系列的心灵直白：“太行山的石头，坚实而刚正，雄奇神勇；太行山的风，沉厚而恢弘，豪气凌然；太行山的雨，温润而绵远，情丝融融；太行山的蓝天，通透而广博，万象皆明；太行山上的秋叶，诉说着千古沧桑，是灵魂升华的红地毡。 ”这正是小东有风骨的山水的精神起源。他从太行描写出发，把一种慷慨悲歌、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般的山水风骨泛化到他的全部山水创作之中了。

　　他画风情万种、气象万千的山水(净土系列、极乐系列、薄山湖系列、洪谷系列、兴隆系列等) ，呈现的是山水的丰富意象和自然的天籁。这是刚烈中的柔情，天籁中的梵音，俗世中的安谧，苍茫中的博大，清秋中的闲云，精犷中的野趣，炎日下的涓流，喧嚣中的泉音。他敏锐地感知着北方山水的多样地貌，细腻而生动地呈现出其中的精神境界和深刻象征。他是一位思想深刻、情趣丰富的山水画家。

　　中国山水画传统历经数千年的发展，不仅有南北二宗，也有若干从地域板块生发出的风格流派，以及由山水而入哲理、宗教、美学的标榜。山水画传统体现了中国人的天人关系和人地关系，体现了中国人的视觉空间将天地空间压缩为人文绘画空间的独特方法、法则、技术、技巧。

　　孙小东的山水画是从传统而来，所以其中随处可见古代山水的“高远、平远、深远”的意境和技巧，也无处不有古代山水不可或缺的山、水、树、屋、云、风、雾、岚、光、影这些形象和境象。但是，孙小东的山水又鲜明地呈现出自家的风貌，有自己出奇制胜和自创的格局。

　　他的画有构图之奇险。 《融》和《旷野天底》是他的代表性作品。在《融》中，他以冰山消融为描写对象，高远的冰山像天上的大河，由冰坂而渐化为冰河，弥漫高山极地，再往下成为江河源流，瀑布而下，涓涓成流。这是江河源的壮美图画，是冰山成水，水源于山的山水景观或奇观。深黑的群山与白皑皑雪山形成对比，其间冰流过处，黑白相间、过渡，仿佛山水在嘶鸣，视觉与听觉融和共鸣。 《旷野天底》以雪山为峰，梯度中有湖泊和草原横断，中景的山峦浓墨凝重，白雪低垂再次切断画面，使高原上的牦牛似近却远。近山之中两条瀑布倾情而下，使近景生发出高远的视觉效果。作者娴熟地运用古代山水画造型造境的技法，描画了真实的雪山与高原风光。在他众多的作品中，瀑布的设置和描画一改前人此一图景的拘泥和千篇一律。他让瀑布随山形走势而切割画面。有时远近相连，有时扇形弥漫，有时弯流如径，有时阶梯成级，有时众瀑归川。他画中的水，不仅是山水之水，也是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的结构、布局、分割画面和成就构图经纬造型的意象。

　　他的画有用色之奇妙。 《长河日出》 《天山行》 《太行红》 《修者·圣》 《足音》等作品，色彩运用独具匠心。天蓝、浅蓝、鹅黄、淡黄、留白、浅棕、大红、淡绿、泼墨，各得其所。雪山之白，大山之黑、高原之黄、田野之绿，各居其间，或浓或淡，或渲或染，或点或线，真实而象征地描画了雄奇伟岸壮丽的大山大水。其中红色的阳光、秋染层林的时代气象，是从李可染( 《层林尽染》等) 、贾又福的山水中一脉相承而来，有鲜明的师承关系，又有自家的新创。

　　他的画有皴染之奇绝。小东山水的基调是凝重厚重的黑面、黑线、黑点的几何山形。他把焦墨技法用得别开生面、自成一格。他以焦墨成线成皴，表现山形的板块、棱形、走势，营造出大气磅礴的山川地貌，云、雾、水、冰、瀑、树也以粗粝的焦墨晕染其形，与硬朗的大坂和坚硬的山岩肌理呼应和谐，并在他的墨色山水中成为一种色彩基调，成为丰富色彩中的一种对比色，成为色、线、形三位一体的一种笔墨、笔触、笔调、笔法。他充分发掘与运用了焦墨的可塑性、表现力、可能性，基于焦墨又超越了焦墨。

　　孙小东的山水画是内涵丰富、风格独特的。它们来自于传统艺术传承，又来自于大自然的写生、体悟、写真。虽然他的创作风格还需要进一步定型，进一步深思熟虑，进一步圆融，但他的创新创造和厚积薄发是值得称颂和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