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英:大写真人即文章

　　那是一个清冷的冬日，我背着一书包玉米面和红薯面掺和着做成的黑黄色馍，顶着西北风到离我家十几里远的高小去上学，路过一个狗很多的村庄时，一群狗朝我扑着吠着，我好不容易把狗赶走了，却又停下了脚步，将头缩进衣领，袖着双手，将打狗的树枝夹在胳膊里，大睁着眼停下脚步，因为这个村庄的高音喇叭响了，广播里在播送焦裕禄的事迹。

　　先前一天，我在我村的高音喇叭里已经听过一段，觉得真实而感人，而眼下所播送的，是接着的一段，说的是焦裕禄雪夜到许楼村梁进财家，梁进财有病在床，妻子患有白内障，焦裕禄一进门就坐到梁家床上，问寒问暖，梁进财问他是谁，他说“我是你的儿子”。

　　这一段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因为这篇文章与我产生了共鸣。我家当时也很穷，我上学背的馍，极少有白面做成的，就这，也经常断顿挨饿。我当时就想，啥时候，这样的书记能到我家访贫问苦啊！他一来，我家九口人，就能顿顿有粮食吃了。

　　之后的很多年里，焦裕禄的形象一直装在我的心里，直到我从部队转业到河南省从事新闻事业，我才知道，写这个稿子的，是当时的新华社社长穆青与新华社记者冯健、周原。不用说，我打心眼里佩服穆青，能把一篇报道写得让人十几年忘不了，这需要多大的才气啊！

　　不久我到北京出差，专门开了介绍信，到新华社去了一趟，想去拜见穆青，恰逢他出国，没能见到，但是在新华社走廊上，我看到穆青拍摄的新闻照片挂在走廊两侧，看图如见人，我竟然看了一个上午，心里禁不住又感叹：真是大才子啊，文章好，照片竟然也好。

　　直到今年春天，我才知道，穆青大作《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不单单是有才气，更重要的，是他写文章的态度。

　　这些是从张惠芳、王昉所著《人民记者穆青传记》(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中知道的。

　　从穆青的长篇通讯中，我们只看到了焦裕禄痛穷苦百姓之痛，难广大百姓之难，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利益的共产党人情怀，而通过张惠芳和王昉所著穆青传记，我们知道，穆青当时是顶着很大压力，冲破了许多禁区，真实地面对生活和生活中的人物，抱着把真正的人和事告诉读者的态度，才写出如此感人的文章，才将一个活生生的焦裕禄奉献给我们，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县委书记形象，看到了一个用心血和生命服务百姓的共产党干部。

　　从这本传记中，我们还看到，穆青之所以能够这样做，并不是偶然之间的心血来潮，而是长期的修养所致。

　　他的祖父是清末举人，熟读儒家经典，在穆青的青少年时代，他给孙子所灌输的，就是“仁者爱人”的儒家思想，他让孙子读的，是《论语》等儒家经典，而唐诗宋词更是必修课。所以，穆青是被爷爷用儒家经典和古典诗文武装起来的一个青年，一个成长在杞县的“忧天杞人”。于是，16岁时，穆青就怀着抗日报国之心，从家乡杞县出发，过风陵渡，到山西参加了八路军学兵队。为穆青讲课的，是刘少奇、杨尚昆，而正式入伍，他所跟随的师长，就是贺龙。正因为如此，穆青成长为一棵大树，决非偶然。

　　看完这本书，我突然发现，张惠芳和王昉在写作这部传记的时候，可能是有意而为，也可能是被穆青的精神所感染，发自内心地学习穆青。穆青为了写焦裕禄，深入到一个个农家，采访到田间地头。而张惠芳和王昉，为了写好这部传记，不但对穆青的家谱了如指掌，甚至连穆青所到之处的水文资料也掌握了。比如写到穆青去参加革命，从杞县出发，却是坐船出门的，因为那一年秋天，杞县大水，河道堵塞，内城如河，街上行船。这些，都是从《杞县志》上查阅到的。

　　当然，还有语言、谋篇，字里行间可以看出穆青的痕迹。我似乎看到一个下功夫临二王帖的书家，一动笔墨，自然满纸二王。

　　虽然穆青著作等身，但是，最有名的作品还是“焦裕禄”，因为他胆识独具，冲破禁区，把一个真正的县委书记表现出来。张惠芳和王昉多年从事新闻工作，所著颇多，而最有影响的，还是这部传记，因为她们把一个真正的穆青、一个有血有肉的穆青，活脱脱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真人者，正人也。”一个生动的真人，为我们张扬的是正能量。焦裕禄是真人，穆青是真人，写穆青的张惠芳和王昉，在学习真人中走向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