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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火的女孩》:斯文与我的最后一次合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12日14:0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石琴娥
 斯文与石琴娥

  光阴荏苒,斯文走了已经3年多了。在冰岛工作的最后一两年里,他的身体不太好,到1998年从冰岛回国时,本来虽不高大但魁梧的他变得瘦弱、浑 身软弱无力,成了一个步行一里路都有困难的人。记得女儿和女婿来机场接我们时,他虽站在女儿身旁,而女儿却没有认出他,他的变化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大约在2008年三四月间,他一度晕倒,医生发现他的血色素很低,住院检查一个多月后结论是“老年性营养不良引起的贫血”,看到这个结论使我们 感到纳闷好笑——在现在这样好的物质条件下居然还会营养不良,但更多的却是庆幸,总算没有什么大病。就在他出院后不久,我收到了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 限公司秦俟全寄给我的斯蒂格·拉森的《千禧年三部曲》的瑞典文原版作品,希望我能翻译其中的第二部。我当时手头正好有一部搞了几年急需完稿的作品,斯文身 体又不好,因此我不想接这项工作。可是当我们拿起作品来阅读的时候,一下子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它独特的叙事风格和紧张生动、环环相扣的惊险故事情节紧 紧地吸引住了我们,我们在阅读过程中一直处于疑惑、焦虑和期待的心情中,使我们手不释卷。几十年来,我们读过很多瑞典作品,像这样吸引我们的还是头一次看 到。斯文看到我实在脱不开身,尽管疾病缠身,还是勇敢地对我说:“让我来翻吧,这部作品情节惊险、笔触细腻,故事发展难以猜透,读来使人爱不释手,在瑞典 的作品中哪有像这样的,值得向我国读者推荐介绍。”

  斯文说得不错,斯蒂格·拉森的三部曲从内容上改变了瑞典文学以往比较古板、枯燥的传统,从潮流上也改变了瑞典文学跟着欧洲大国文学走的传统。它 在悬疑推理小说领域里同美国作家丹·布朗一样走在了世界的最前面,引领着世界潮流,的确令人刮目相看。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悬疑小说,更是一部西方社会问 题、政治黑幕的调查报告。它揭露了西方非法的性交易活动、妇女被残忍地强暴以及对女性想当然的猜疑、指控和迫害,这一切发生在西方社会的楷模——瑞典,读 后对瑞典社会有更进一步的全面了解。对我这个长期从事北欧、瑞典文学研究的人来说,读到这样的作品的确感到高兴,无法抗拒斯文的要求。就这样,他在身体极 度虚弱的状态下,开始动手翻译《玩火的女孩》。第二年,也就是2009年4月中旬,斯文又一次因血色素更低晕倒住院,一个月后回家服药调养,那时的他已经 不能用瘦弱来形容了,而是地地道道的瘦骨嶙峋,手无缚鸡之力了。一回家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好好休息养病,而是《玩火的女孩》的翻译进程,说是已经一个多月没 有翻了,得抓紧。于是,他不但白天翻译,晚上还会趴在桌上翻译一会儿。8月19日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午休起床后趴在桌上翻译。4点30分左右,我听到他的 房里传来 “咚”的一声,他又一次晕倒了。送到医院后,大夫提醒我情况严重,很危险,要做好思想准备。我并不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主要还是我不愿意相信,认为他会像 上两次那样化险为夷,住上一段时间医院后还会回家来的。但是我的希望破灭了,这次他倒在了自己热爱的翻译岗位上,再也没有起来,他离开我们走了,永远永远 地走了。

  他走后,我徒然觉得人世空虚起来,觉出自己的渺小和孤独,感觉失掉了依靠,失去了主心骨。家里的一桌一椅、小区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引起我的回 忆。桌上那本《玩火的女孩》瑞典语原版书和旁边他的手写翻译稿、桌前的那把椅子,我不让保姆擦抹、挪动,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他撒手人寰离开这个世界走 了,把寂寞和空虚留给了我。朋友、同学和同事都来宽慰我,杭州大学的宋兆霖获悉我的不幸和痛苦之后,多次来电话,让我不要悲观,要面对现实,他说:“我相 信你的先生是不希望你生活在悲痛中的,他希望你快活坚强地活着。”他的话使我清醒,让我猛然想起季羡林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所说的“后死者”这个词。季老写 道:“对已死的人来说,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一个 ‘后死者’。可这个词儿里面蕴含着哀思、回忆、抚今追昔,还有责任、信托。已死者活在后死者的记忆中,后者有时还要完成前者未竟之业,接过他们手中曾握过 的接力棒,继续飞驰,奔向前方,直到自己不得不把接力棒递给自己的‘后死者’,自己又活到别人回忆里了。人生就是如此,无所用其愧恨。”

  是呀,我已经成了“后死者”,不能只是沉浸在哀思、痛苦、回忆之中,而是应该接过斯文握过的接力棒去完成他的未竟之业,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思 念。话是这么说,可是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每次想翻译,总是难以动笔,一想到斯文,他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都会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理智多次告诫我要 克制住自己,快去动手完成他未完成的工作,可是一拿起《玩火的女孩》,他倒在书桌前的情景又出现在我眼前,一连串伤心事涌上心头,往往使我不能自已,眼泪 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斯文是1958年走上工作岗位的,直到1998年退休,他在外交战线上奋斗了整整40个年头,从一个普通的小翻译到特命全权的大使,期间的辛勤 和艰苦是可想而知的。在他退休后的10余年中,他没有休息,无视自己虚弱的病体,开始自学丹麦语、挪威语和新挪威语(当代挪威语人会话中使用的口语,包含 了很多英语口语和单词,不同于书面的挪威语),阅读原文作品,查阅原版资料,为介绍北欧文化、历史和文学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像他那样懂北欧多国语言、并能 把其作品直接从原文翻译成中文的人可以说凤毛麟角。他的译介不仅仅限于瑞典,而是包括丹麦、芬兰、冰岛、挪威和瑞典5国,范围也不仅仅局限于小说、诗歌、 散文等文学方面,还涉及历史、戏剧等诸多领域。在目前已出版的关于北欧的作品中,如《当代北欧短篇小说集》、中世纪北欧文学瑰宝《萨迦选集》以及《外国中 篇小说》等都凝聚了斯文的心血,他还参与编撰了《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外国历史卷、文学卷和戏剧卷。10多年来他翻译和撰写了几百万字的作品,若是他的生命 更久一点,肯定能做更多的事情,可如今,人间少了一个北欧作品杰出的译介者。

  斯文从参加工作到离开人世的50余年间,一直同瑞典、北欧诸国有着不解之缘。他一生劳碌,为我国和北欧诸国的关系发展、交流和友谊,为介绍北欧文化、历史和文学默默地耕耘着,为在人世间普及爱和善良辛勤地劳动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实现了生命的价值。

  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翻译出版的长篇作品是瑞典190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塞尔玛·拉格洛夫的代表作《骑鹅历险记》。此后,我们在一起翻译出版 了冰岛的《埃达》和《萨迦》等作品。在翻译过程中,我们互相切磋,当然有时也会为一个词的理解或译法争论,各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虽说是争吵,但心情是 愉快的。每完成一部译作,我们颇有“成就感”,常常喜不自胜,有时到附近的龙潭公园遛一圈,放松一下;有时出去吃一顿以示庆祝。这次我们又在一起翻译《玩 火的女孩》了,只是没想到,我们的合作是从翻译瑞典作品开始,在翻译瑞典作品中终结。同过去一样,我们各人翻译一部分,但是这次没有争论,更谈不上吵得面 红耳赤,我是被迫接过他握过的接力棒,带着完成他未竟事业的责任心,在思念、回忆中默默工作的。翻译完全书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没有一点“成就感”,相反 地,一股凄凉、悲切之感袭上心头,我自言自语道:“再也不能在一起翻译了。终结了,永远永远地终结了。”此时的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由于斯文去世,我们没能按时交稿,上海九久读书人决定引进台湾的中译本,出版总监吴文娟对我说,为了表示对斯文的敬意和纪念,他们计划要把斯文直接从瑞典文原版翻译的《玩火的女孩》出一本珍藏版。这使我极为感动,我由衷地感谢他们的善解人意,更感谢他们对斯文的尊重。

  

  译  文

  她被人用皮带牢牢捆在一张淬火硬钢架的狭窄行军床上。绳结横勒在她的胸口。她仰卧平躺,双手分别被绑在臀部两侧的床框上。

  她早已放弃了挣扎脱身的徒劳念想。她醒着却双眼紧闭。如果睁开眼睛,她会发现自己几乎置身在一片漆黑之中,唯一的光源是从门缝上端渗进来的一丝惨淡微光。她觉得嘴里苦涩,有股子腥臊味,真希望能刷刷牙。

  一部分知觉用来留神听他的脚步声,有声响就 表明他来了。她摸不清夜深几许,只觉得时光流逝得愈来愈慢,渐渐地过了往常他该来探视的时间。行军床突然发出一阵振动,这使得她睁开眼睛。仿佛这幢建筑里 哪个地方的某架机器被启动了。几秒钟后,她又不敢确定这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她在脑中又标出一天。

  这是被囚禁的第四十三天。

  鼻子发痒,她扭转头去,这样就可以蹭得到鼻 尖的皮肤。她浑身汗涔涔的。房间里憋气而闷热。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那件睡裙皱巴巴地耷拉在她身体底下。挪动一下臀部,就可以用中指和食指夹住衣 裙,每次把睡裙往下拉几公分。她又用另一只手反复做同样的动作。不过睡裙仍然在腰下叠起了褶层,没法子拉得平展。床垫凹凸不平,让她非常不舒服。与世隔绝 的境况使那些她在平时不会在乎的细枝末节全都剧烈地增强放大。绑住她身体的绳结勒得并不太紧,她可以稍稍转动身子朝一边侧卧,不过这样侧卧也非常难受,因 为有一只手必定被压在身侧,整只胳膊会麻木发僵,失去知觉。

  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胸中那股怒火烧得愈来愈旺,快要按捺不住了。

  她同时还被头脑里经常冒出来的一些怪念头苦 苦折磨,胡乱猜测今后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凶吉祸福。她憎恶自己被强制处在无力挣扎的窝囊境地。任凭她怎么设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事情上去,以便打发时间不去 想自己当前的狼狈相,苦闷仍挥之不去,无孔不入地渗入内心,就像是一团煤气烟云将她团团裏紧,从每一个毛孔钻入体内来毒化她。她发现拒斥痛苦烦闷的上策, 莫过于幻想某些能赋予她力量的事情。于是她闭上双眼,如同念咒施展魔法一般,顿时闻到了汽油的味道。

  他坐在打开车窗的汽车里。她冷不丁地蹿到汽 车旁边,将汽油从车窗泼入车厢里,并随手点燃一根火柴扔了进去。这些动作全在刹那之际完成。火焰立即熊熊烧了起来。他在火焰中痛苦地扭动身躯。她听得见他 恐惧和疼痛的哀号惨叫,闻得到人肉烧焦的气味,还有座椅背垫填充物的塑料烤糊的刺鼻异味。

  她大概打了会盹儿,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听见脚步声,不过房门一打开她就惊醒过来。从房门口照射进来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他到底来了。

  ——斯文、石琴娥译斯蒂格·拉森《玩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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