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燕:欣欣此生意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春天的时候遇到马金莲，现在已是深秋了，时间的河流裹挟着每一个人不断向前奔跑，流逝的岁月里，总有许多无法描述的美好，会在生命中永久留存。

　　大概是天生缺乏某种温暖的原因，总是期待一场又一场可以给自己带来暖意的相遇。有时候轻易接纳会带来长久的虚无和沮丧，更多的却是满满的温暖和感动。与马金莲相遇在美丽的鲁院春天，尽管短暂，却给我的心灵带来了说不尽的温暖。

　　初见马金莲，完全的陌生。我对陌生向来不畏惧，所以趁她不注意时，会悄悄拿眼角反复打量身边这个女子。黑色的衣衫，发型是完全不讲究的马尾刷，略显黑红的脸蛋上似乎还有几粒雀斑。第一印象觉得她朴素到土气，严肃到拘谨，同时我也明显地感受到，就是这样一个土气而拘谨的女子紧紧抿起的嘴角边，不着痕迹地会流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傲然。

　　果然，不久我就找到了这生命内在的骄傲来自何处。开学典礼上，她说：“我不会浪费哪怕一分钟的时间。”还说了什么就不重要了，这一句足矣，她的生命散发出与我完全不同的气质。

　　时间展现了它的奇妙，踮起轻盈的脚尖调皮地掠过大地。鲁院的花开了，草绿了，鸟雀的叽喳喧闹中，马金莲对我而言不再是陌生的女子。每次路过她寝室门口，敲键盘的声音就会清晰地闯入耳朵，我在心里万般感慨并充满敬意地确认到一个事实：她真的做到了不浪费一分钟。

　　我呢，还是老样子，闲散地晃荡着，时间多得需要不停吃喝笑闹来打发。

　　由于马金莲珍惜哪怕一分钟的时间，说实话，整个鲁院期间，我们接触不是很多。尽管如此，她还是成了我亲密的小师妹，更是我精神上认定的老师。我知道自己太不像她了，所以我希望自己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像她就可以了。目前为止，马金莲的意志一点都没在我身上体现过。看来，即使我只要求有一点点像她，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热烈的夏天来了，鲁院的花树结出了丰硕的果实。马金莲性格里的活泼调皮渐渐露出端倪。某天我们黄昏散步，来到烧饼店铺前，“买一送一”的招牌悬于店门外。我馋劲上来几欲抓狂，遍搜口袋未得一文，金莲面不改色缓缓开言：“快去告诉老板，先将送的那个给我们，买的那个我们稍后兑现。”她居然会冷不丁讲这样的笑话，笑得我们肚子疼。此刻我无比怀念当时的我们，好端端的，突然想掉泪。

　　鲁院期间的马金莲，各种各样的光环在她的头顶熠熠生辉。她捧回了多个令人艳羡的奖项，却始终谦虚、低调。然而，马金莲也不是所向无敌，有一件事情对她就很困难，那就是面对镜头笑。无论我们怎么努力启发她，教她放松，对着镜头，她就是笑不出来。她自己对此很坦然，我们也就放弃了种种努力。

　　鲁院结业前夕，她说自己的长篇小说快要出版了，她跟我相约，书出来一定会邮寄给我。我等待书的到来，反复再三去门卫查看，均空手而返，只好耐着性子等。金莲似乎比我还焦灼，隔三差五问：“姐姐，收到没？不是丢了吧，要不我重新邮寄吧。”我说：“好事多磨，再等等。”我又一次焦急地走向小区保安的黄色岗亭，推门即见大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打开邮件，一朵鎏金的红色马兰花呈现在我的眼前——《马兰花开》，终于来了。

　　阅读的过程中，我一直将期待放在“开”字上。我暗自揣摩马金莲会让马兰花有着怎样的开放，马兰将取得怎样的成功？我预想的结局是经过重重困难，这个瘦小女子华丽蜕变，像所有农村妇女那样皮实、坚韧地迎接生活的苦难，同时她用自己掌握的文化知识，靠养殖致富，最终成为成功者。

　　整卷读完，我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实在是中毒太深。我所谓的“花开”多么肤浅，多么庸俗。

　　显然，马金莲对生命的理解更贴近生命本质。花开不一定是要博取什么，证明什么。马兰这朵花，柔弱纤细，却一刻不停地将根茎努力往泥土深处扎下去，奋力伸出贫瘠的枝干，举起柔嫩的叶片，迎接风吹雨淋霜打雪藏。无论多么艰难，总是不死心，春风一吹，又将绿意带给原野。欣欣此生意，不止不歇，无穷无尽。每一天的日升月落，每一脚的步履沉重，平凡而重复，却都是生命的尊严。

　　《马兰花开》没有大起大落的磅礴叙事，马金莲笔下的女主人公马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坚守着自己命运的轨迹，咬着牙，活下去，静等花开。

　　清代赵学敏所著《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马兰气香可作蔬。有野马兰、山马兰等品类。山兰生山侧，似刘寄奴，叶无桠，不对生，花心微黄赤，大补血。其蔓延到处节上生根。另有资料显示马兰习性耐盐碱、耐践踏，根系发达。它生于荒地、路旁、山坡草地，尤以过度放牧的盐碱化草场上生长较多。

　　耐盐碱、耐践踏，根系发达这才是灵魂内部的生命尊严。马金莲就是这样一朵马兰花。

　　马金莲从贫瘠荒凉的西海固一路走来，所承受的艰辛困苦，通过作者对她的描写，我们可以深切感知。她自己对命运的安排并不自怨自艾，我听到她轻轻地说：“只要你认真去感受、去捕捉，虔敬地对待生活，生活里，并不全都是苦。”

　　与许多美好结缘的鲁院，离我越来越远，当时的同学也与我渐行渐远。幸运的是，总是可以看到他们的文字处处开花。“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春去秋来，在马金莲的文字中，我感受到上天恩赐的缘分散发出的清丽馨香。这个秋天，云淡风轻，天蓝草黄，阳光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