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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晃:戏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06日10:23 来源:北京日报 墨吟

    《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排练照。CFP供图  

    《北平无战事》剧照。东方IC供图

    焦晃近照

    距离进入2015年还有五天,焦晃先生的腰还在隐隐作痛。这一天,第九届中国话剧金狮奖颁奖典礼在山西太原举办,典礼上,组委会将最高奖项“终身荣誉奖”颁给了这位78岁的舞台艺术功勋者。他们赞誉他为“现实主义话剧表演的坚守者和实践者”。

    由于近来反复疼痛的腰伤在身,焦晃遗憾未能出席现场,他说要感谢观众和评委对他的认可,便伏在桌前认认真真写了几百字的衷肠,托人带去。

    颁奖现场,有人听到感动了,就将他的感言节录在网上:

    “我 们从来都以为任何喜悦都无法和创作的喜悦比拟……如今,人们如何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有了更多的抉择,这也给坚守舞台创作的艺术工作者,规定了一个更加严 格的要求。我们要勇敢接受挑战。剧场艺术标志着一个地方的文化品格,我们应该以诚实的劳动,以优异的成绩,回报我们的时代。”

    网友看到,说他肯定没把自己当作78岁的老人,“你看他话语中,分明还洋溢着对舞台的热爱和期待,他是觉得自己不能倒下,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有一份这样的重任……”

    “焦爷,我们爱您……”有粉丝干脆以这样的方式表示支持。

    1 “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比人生成就更重要”

    和15年前演《雍正王朝》时相比,如今的焦晃先生一头青丝早已换成了银发,晶莹如雪间,透出一脉仙风道骨的逸韵。“修长”与“挺拔”,依旧是人们可以想到的对于他身材最准确形象的描述,几十年中,焦晃的身形几乎没有变化,动静间,始终呈现出一种雕塑般动人的美感。

    拍《北平无战事》时,女主角陈丽娜评价他说:“焦晃身上有种魔力,一到现场就像群龙之首,带领着整个气场整个戏往前走。”

    这让人想起十几年前一篇《雍正王朝》的采访手记:“尽管此刻的片场人山人海,但你放眼望去,仍能在第一时间就寻找到焦晃的身影,皇帝的不怒自威似乎已经长在了他的身上,使他在众人之中那么瞩目……”

    50后的戏迷用古诗“清癯风骨过来人,岩电光芒灿有神”来形容他;

    90后的孩子则给他写诗:“瞧那老头儿/在舞台上晃了五十余载/清瘦得只剩下戏了/哟嚯嚯……”

    “所有的美少年都有义务、有责任在长到爷爷的年纪时,也能像焦晃老师这样帅。”

    人们将他的美升华成一种标志性的符号。

    事实上,对于这位“嗜美如命”舞台表演者而言,美确是他毕生不遗余力的追求。然而,这美并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潇洒漂亮,更多的是内在的修养,精神的高贵。

    外 表上,焦晃至今保持着一种古典浪漫型艺术家的体面与精致,从不物质的他,出席公众场合的行头虽不多,却总能穿出最绅士考究的感觉,几乎所有场合下,他都是 风度最打眼的那个。平日里朋友问起,他也会得意地分享起自己的穿衣心得,譬如“牛仔裤一定要穿喇叭口的,会修衬得腿长”,可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那双天生 的、线条极其优美的大长腿,无论穿什么都会显得非常修长。

    他几十年的好友编剧赵耀民说:“焦晃是个天性审美的人。虽然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像他这样的唯美和‘泛美’是不多的。他所到之处,如果周围环境让他难以产生美感,他就要设法改变它,改变不了,他会拂袖而去。他能忍受简陋、贫穷和艰苦,但不美,他无法忍受。”

    不 过,就是这位极其了解他的老友,也会半开玩笑地嗔怪他一度令人很伤脑筋,缘由是那会儿每次他来家中做客时,总要挪家具。“因为他觉得我把家具放得不美,不 服从命令吧,他不高兴,服从吧,折腾。可是,他根本不管你服从不服从,一个人已经开始忙开了,一边对我指手画脚,一边自己摩拳擦掌,全然不顾他那时常要犯 的腰疼病。”看似怪罪的埋怨中,满是对这位老友的欣赏和惜疼。

    焦晃爱“美”,追求个人的内在修养、人格和理想,看重人生境界的高远。去年7月,他在上戏时期十分敬重的导师胡导先生不幸病逝,焦晃在悲痛中拟就了一副挽联:

    天地间大人一生清贵

    学子园父执百年功德

    在他眼中,“清贵”是对胡导先生最高的赞誉。内心高贵,外表对物质保持一种体面的冷漠,是他看来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清贵,而不是富贵。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最重要的,是内心的高贵。”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一定非要取得什么样的成就,获得什么样的地位,最重要的是守护好自己的根性,做个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中,这是不容易的。”

    2 寓美于朴、寓巧于拙

    1936年出生在北京的焦晃,更愿意说自己是北京人。尽管一年后卢沟桥事变爆发,使他后来不得不跟随家人辗转离开,可骨子里面,他从来未觉得自己是异乡客。

    年近八旬的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叫白庙的胡同——位于西单大街西北角,如今已被辟为中国银行的地方。那是他六岁时离开北京前最后的记忆。甚至,他还记得房东姓关,“他家蛮喜欢我的,常常把我的头拔起来,说是拔萝卜。”

    六年的北平生活,带给焦晃的除了烂漫天真的童年时光外,还有一口道地正宗的北京话。这也成了他与话剧结缘的最初媒证。

    “(在 上海读中学时)有一天,老师说让我念篇课文,我想糟了,因为我上海话能说,但不会念,当时我只好硬着头皮拿北京话念了。这时教室里鸦雀无声,我想完了,都 是捣蛋鬼,下来有的臭我了。结果我一念完,所有人都很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后来老师就让我去参演话剧,也是小孩儿演大人戏,可这一 演戏,我就从一个调皮鬼,好像变得庄重起来了。”

    或许,这份庄重正是焦晃对戏剧艺术最初的敬畏。小孩子一颗真挚朴实的心从此听从了美的召唤。

    上高中以后,焦晃对话剧的爱越发浓厚,他甚至放弃了父亲希望他成为建筑师的梦想,开始全力备考上海戏剧学院,练形体、打棒球、读名著……有的放矢的准备,最终令19岁的焦晃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全国顶尖级戏剧教育殿堂。

    此时,“斯坦尼体系”已正式引入中国,上戏的校园里,焦晃这批风华正茂的年轻一代,开始正式接受苏联专家的亲自教导。

    “我 记得列普柯夫斯卡娅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就说要送大家一份礼物,我们搬回来一大堆三角、方块等各种形状的木头,纳闷老太太送的这是什么呢。她告诉我们说, 这是一套放大了的积木,可以用你们的想象,把它们组合成各种场景,在里面建立生活。她说:‘你们观察过吗?小孩在过家家时,从来不是为了观众而存在,而是 为了对手而存在。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像小孩对待游戏那样,纯粹、真诚地对待演戏。’”

    焦晃说,他这时开始理解什么叫做真正的舞台的真实。“如果你是为了观众而存在,那么这种演戏就容易假,观众一看就知道是装腔作势,是没有力量的。你必须是为了对手而存在。”

    这样的理念逐渐成为他的创作原则,于是,观众很难在他身上看到虚张声势的炫技。“寓美于朴、寓巧于拙”,是人们对他共同的评价。

    所以,几十年后,当他出现在《雍正王朝》第一集时,乾清宫里,那段忧国忧民、痛斥群臣的台词才会被他处理得不同寻常,不是其他电视剧里皇帝的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唯恐不显帝王威仪,而以波澜不惊之态将忧国之思徐徐吐出,端的是一派沉稳老辣、不怒自威的国君风范。

    3 被爱呵护的人

    有人说,焦晃的康熙绝妙传神,或许离不开他比较优裕的成长环境。

    一个演员幼年的生活底色是否会影响他的人物创作,我们不得而知。然而,出身于贫民家庭的于是之,早先曾因理解不了《雷雨》中周萍的富家子弟生活和心理状态,在表演上遭遇滑铁卢。联想至此,这样的说法又似乎有些道理。

    事实上,毕业于燕京大学、出任中央银行襄理的父亲,与疼爱他的母亲和姐姐们,确实呵护着焦晃走过早年的时光。亲情的温暖如同一把保护伞,为他遮去了风雨。在家人的爱护下,少年焦晃的心璀璨得如水晶一般,尊贵、天真、不世故,亦无穷人家周旋生计时的窘迫和自卑。

    至今,焦晃都觉得,一生中给他最大影响的人是母亲。

    这位幼时曾与焦晃父亲同校读书,后来成为当地第一代女教师的女性,在儿子眼中,是“非常伟大、极其善良”的化身,“性格温和,一辈子没跟别人红过脸,虽然柔弱,可家中所有的事都是她自己扛。”

    焦晃记忆里,母亲说话永远都是和声细语,在她面前,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火上房的事。

    母亲给了他最初的文学启蒙,使焦晃至今都保持着良好的语言素养和文字功底——整理他的口头采访,不用加工,便是一篇出色的文字。好友也说,如果他没有成为演员,那么站在我们面前的一定会是位很优秀的作家。

    正是这样一位善良、包容、富有才华的母亲,“文革”中,默默陪在儿子身旁,仿若坚毅沉着的磐石,向他输送着最深的安慰。

    “她 亲眼目睹了我被审查、受批斗。可她是个非常要强、修养极好的女性,面对无情冰冷的斥责,她一声不吭,总是和颜悦色地倾听别人说话。可是有一天深夜我被一个 声音惊醒了,起身悄悄一看,母亲独自躲在卫生间里为我的不幸遭遇偷偷哭泣!当时,我的心真的要碎了!有一天她故意装得很轻松的样子和我说:‘孩子,你以后 别干演戏这行了,其实当个对门商店里的营业员也挺好。’”

    焦晃说,那段时间戏不让演了,家也毁了,逼得想自杀时,是母亲撑着他走过痛苦的深渊。“可是,等到我婚姻美满,生活安定,事业也十分顺畅了时,母亲也去世了,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4 “流放”与回归

    母亲的善良如血液一样在他身体里流淌。

    每每问及“文革”,问那些人都对他做了什么时,焦晃只是一阵沉默。半晌,他会淡淡地回答,都过去了……

    曾经,访谈主持人问他,《雍正王朝》里是否有某些台词好像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焦晃回答说:“有,恕道。”那是一段朝堂之上,康熙对官员田文镜说的话,大意是说为人应该怀有一点宽厚之心,这是做官也是做人的道理。

    不知,这里面是否也有焦晃对于那段历史、那些人的态度。

    挨批斗、关牛棚、下放劳动。整整九年,焦晃被寂寥地流放到舞台之外,无戏可演。

    孤独、隐忍、坚定、等待……那段时间,焦晃背负的心理担子远比体力上的更加沉重。

    最终,在第十个年头上,他被允许回到舞台上,那是“文革”结束之后,距离他退休只有15年。

    依 旧是那个真实纯粹的焦晃,尽管多了几分岁月的陶炼,几分人生的沧桑。然而,当聚光灯漫过帷幔,洒到舞台上时,人们又看到了十年前那火一样的眼神。“‘快点 儿排戏吧,再不演戏,我就要死了。’他激动地摊开双手,望着你,等待着回答。”在焦晃挚友、已故导演胡伟民的文字中,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天真的戏痴,目光 炽烈。

    甚至后来,一到排戏,焦晃就把铺盖搬来,住在上海青年话剧团里。朋友们回忆说,焦晃分秒必争,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多年后,第一次看焦晃演戏的情景在焦夫人的记忆中依旧鲜活——“终场后,我整个人呆在那里,就是站不起来!”当时还在上学的她,那天从复旦大学走到剧场,里面上演的正是焦晃主演的《无事生非》。

    据统计,从1977年到1992年退休,焦晃陆续参演了《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红房间·白房间·黑房间》《悲悼三部曲》《吝啬鬼》《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一个黑人中士之死》等11部话剧,为此,人们送给他一个浪漫的雅号:“莎剧王子”。

    退休后,焦晃也未曾真正远离舞台,从1993年的《美国来的妻子》、1995年的《背叛》、2000年的《正红旗下》,到2006年的《SORRY……》、2009年的《钦差大臣》和2012年复排的《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焦晃始终与舞台保持着亲密接触。

    二十年间,垫钱也演,生病也演,最终,在演《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时,焦晃因“再演下去就可能失明”的眼疾,回掉了最后几场戏,不过只休息了一周,心系舞台的他就又重新“披甲上阵”回到了舞台。

    夫人说他是“戏剧的苦行僧”,他自己则说“无难也无胜”。

    5 “不演戏了,我的快乐也就没有了……”

    尽管近年来参与了不少朗诵作品的创作,然而,距上次登上话剧舞台已过去将近三年,焦晃的心里还是有些落寞。

    此前,某电视台花重金邀请他参加一档著名大型旅游类综艺节目,他婉拒。他说:“我就希望80岁前,再演一两个戏,我就是这么想的,没有别的想法。”

    和其他“老艺术家”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相比,焦晃的生活近乎是一种“真空”状态。偶尔出席一些诗歌朗诵活动的他,暇时,要么请朋友来家中喝喝茶,要么自己去庙里坐一坐。只是近来复发的腰伤,让他有些心焦。

    不过,比这更难过的是没戏演的日子。

    时 间回转到2014年年初,在央视录制《启航2014新年特别节目》时,焦晃的新年愿望被主持人抽中,拿着话筒,朱军一字一句念了焦晃写给上戏59届同学们 的一封信:“……大家都上了年纪,可我知道很多人还有满腔热情,心系舞台,我希望和你们再次在舞台上相聚。”转眼2014过去了,然而这个愿望还未实现。

    “不演戏了,我的快乐也就没有了……”白玉兰讲座现场,他曾那样低声咕哝着,仿佛自言自语,额头上的纹路此时也稍稍深了些,沉默间,整个人就好像一尊深情而忧郁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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