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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地标与历史情怀——读雨燕长篇小说《盐大路》(范咏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1月05日09:42 来源:中国作家网 范咏戈

  在谈论长篇小说《盐大路》之前,我想首先引用两段话。一是获得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莫迪亚诺的获奖感言中的一段。他说:“那个时代 (19世纪),时间过得比今天缓慢许多,这种缓慢非常适合小说家的工作。从那以后,时间开始加速向前,这也解释了为何旧时代的文学家们能够建立起那种类似 天主教教堂一样宏伟壮丽的文学大厦,而如今的作家只能有一些分散的、碎片化的作品问世。”二是土家族作家雨燕在《盐大路·后记》中的一段话:“我的‘挑 二’们靠卖苦力生存,却淋漓尽致地彰显着生命的本真;我的梅子镇(柏杨镇)原始破落,却是那样的闲适安宁、清幽古朴。无数次我都想回到小镇,在乡音乡情 里,在古树绿水间,在‘陈规陋习’中终老一生。我固执地认为,生命存在的形式并不重要,快乐与否才是检验其价值的重要标尺。”这两段话有联系吗?答案是肯 定的。莫迪亚诺的话讲出了一部分真实,但我们的时代注定只能写出一些碎片化的作品吗?怕是未必。后一段雨燕的话里有中国文学的另一种回答。正像有论者所 说,无论是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的乡土小说,还是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小说,还有许多许多能够称得上“教堂式”作品的,至少都不是碎片式的。虽然眼下我们还不 能把雨燕和莫言、贾平凹等放在一起评论,但我以为至少从雨燕的两部长篇——《这方凉水长青苔》与《盐大路》来看,可以说她的作品具有某种“文学教堂”的品 格。无论《这方凉水长青苔》中的大水井,还是《盐大路》中的盐大路,雨燕在一个个文化地标下演绎出有历史情怀的故事,以独特视角还原并解读了渐行渐远的历 史烟霭,用原生态的生活图景引导读者感悟生命的本真,重新定义并赋予鄂西土家文化遗存以生命,使本来加速的时间在她的文字里变得缓慢。雨燕在其作品中和别 的作家在“比慢”而不是“比快”。这种书写立场正是产生教堂式作品的前提。

  说到在规定的乡土化的场景中讲故事,不少作家也在这样做,但由于以现时替代现实,以历史代替历时,所以就少了那一份厚重和风致。雨燕的作品之所 以比较厚重,是因为她深深扎根于那片土地,土地上的养分已化为她的灵与肉。她以文化的眼光加以吸收,以摇曳的笔致加以演绎。大水井和盐大路经过作家的艺术 再造,已经不是原来文化遗存意义上的大水井与盐大路,而变成了个人的、天然的、人性的大水井与盐大路。盐大路,既是山民“挑二”们的谋生路,也会是他们的 不归路。梅子镇的“挑二”们为了挣一担盐钱,翻鹞子山,走清风垭,“清风垭只有半边街,一边是湍急的河,一边是陡峭的崖”。闷兜第一次出挑,快上老鹰岩时 累得吐了血,才把媳妇娶进屋的刘茧巴在野人孔遇到了棒老二打劫丧了命……极致的乡土风光也是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然而为了起码的温饱,“挑二”们只有把命 交给盐大路。带队的吕大树吩咐大家把绑腿扎紧和他一起吆喝:“云里老鹰岩,谁都不敢挨,鹞子飞不过,猴子不敢踩。有勇敢打虎,无勇怕老鼠。啥子老鹰岩,是 只鸡崽崽,挑二打杵咚咚响,剁成骨块块!啥子卧龙寨,同样不例外,杀了龙王好做菜,喝酒又吃肉,川盐挑进来!”《盐大路》的整体气韵就像一棵被雷击了的枯 树挺立在鄂西大山,露出棱棱的骨干。这里什么也不见,只见苦难和苦难之余向上的意志。中国以农立国,最初的民歌便是关于农人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 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既表示快乐也表示反抗。同样,雨燕让我们从《盐大路》中读出了山民骄傲的自白。

  雨燕很会讲故事。在鄂西大山中,所有的故事都带有传奇性。但雨燕不会仅仅停留在传奇本身,而是在追寻着生存本义,即人应该怎样活着。在《盐大 路》中,青苹、康怀远、吕大树和花喜鹊等人,包括最后也成长为盐大路中真正挑二的青苹的儿子闷兜,他们在和生活抗争中体现出来的那种坚韧、善良、义气以及 敢爱敢恨的血性,燃烧了作者的激情,也感染了读者。吕大树和土匪棒老二斗,和官府斗,环境再艰苦,只要他在,“挑二”们就有了主心骨。他去世时,整个梅子 镇以最高的规格给他举办了丧礼。而为生活所迫嫁给蒋老板后来又沦为妓女的花喜鹊,为了除掉“挑二”们的共同敌人棒老二而被官府判了死刑。全梅子镇的人都要 凑钱来救她。青苹年轻守寡,丈夫在盐大路上失联,她一直带着儿子守候,忍受了孤儿寡母的一切辛酸。遇上真爱她的康怀远却又不得始终。而康怀远到梅子镇来, 在生存的挣扎中,不仅酿酒失败还死在异乡,在死的时候他还是留恋梅子镇。作品的暖色在于终于让他实现了诺言,将家传“十里香”酒曲秘方带给了青苹,青苹又 以亡夫之礼安葬了康怀远。这一段爱情荡气回肠,超越了乡土小说的风花雪月,写出了生命绝唱。

  可贵之处还在于不管是大水井还是盐大路,雨燕都让我们看到一个江湖。“江湖”二字最早出自于《庄子》,当泉水干涸,两条鱼靠仅存的一点水互相依 存,庄子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后,古龙借杀手燕十三之口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谓“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既不是溪水 也不是大海。溪水容纳有限,而大海却让人望而却步。只有江湖才既有溪的绵长又有海的深沉,所以江湖梦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独有解读。雨燕在书中用个性化的 解读给人以抵抗钢筋水泥文化的力量,启悟人们寻找人的原始生命力的源泉。诚如吕大树临终时的自我评价:“老子好歹在盐大路上纵横了20年,拎死过豹子,挑 百多斤上老鹰岩如履平川,孤身一人打趴几十个棒老二,夜闯鬼号丧,把黄瓜秧母女收拾得不敢要银子……”就是这样一些有血性、有义气以及善良的人,相互给予 彼此以安慰。康怀远与张麻脸同行,张麻脸摔死后钱在康怀远手里,他却拿出修路、树碑,上刻“坑坑洼洼一辈子,坦坦荡荡一路人”,心想让过路客天天念张麻 脸,超度张麻脸升天。穷但不贪财,正是这种底气,青苹孤儿寡母才能活出人样来。当终于酿出来酒时,母子俩一碗接一碗地喝酒、抱头痛哭的场景甚是感人。包括 昧着良心做了错事的骡子,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与官府对抗,要报东家之恩。正是这些山民的江湖情义构成了故事的传奇性,也赋予了土家山川丰富的文化意义与历史 情怀。

  作家的才华还在于语言。作者的鄂西方言,能指与所指精确对应,使作品颇有“无韵之离骚”的感觉。当然,这部作品还可以更注意节制,如做法事等描 写稍微多了些。人物命运、性格塑造还欠丰满。但这些已不影响我赞同这种评价,即雨燕的作品达到了能和当下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对话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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