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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烟尘与现实生活的相互观照

——关于海飞小说与剧本创作的对话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23日10:46 来源:文学报 傅逸尘 海飞

  当下许多小说,过度沉迷在自我中

  傅逸尘:都说影视编剧是双刃剑,过多涉及影视文学创作会损坏小说家的感觉。但在你的小说创作中似乎并未出现这种状况,反而是感觉你的故事编织非常扎实,而且借用了很多视觉化语言,比如人物视角的切换、故事桥段的运用……你是怎样处理并且融汇这两种思维或曰两种语言的?

  海飞:我的创作像一只开关一样,一会儿开到影视剧本写作,一会儿开到小说创作中。当然我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我需要警惕,写剧本时造就的浮躁心态会直接影响到小说的质量。

  有很多小说家离开小说后没有再回来,不是回不来,是他们不想回来了。他们回来的路径只有一条,相对的安静。但是剧本创作让他们无法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来静心。我在开写小说前,会有一个清空“剧本意识”的过程,然后我会像武侠小说中的入定一样,进入到小说的核心中去。我的生活相对简单,吃饭,睡觉,散步,看书,写作,和那种“热闹”相距甚远。其实“重归小说”没有那么艰难,如同一个老理发师,多年不给人理发,拿起剪刀也未必手生。重要的是,他主观上是不是想拿起这把剪刀。

  傅逸尘:编织一个“好看”的故事是编剧核心的工作,如果再能塑造几个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这部剧也就立得住了。然而小说却不同,故事毕竟只是重要元素之一,还有思想、语言、结构等等。从技术层面,你怎样看待剧本与小说的差异?

  海飞:优秀的剧本其实也应该融合许多小说创作的要素的,比如你所说的思想、语言、结构。我一直以为,好小说很少有没被改为好剧的,好剧也很少有缺失好小说基础的。就中国小说而言,《红高粱》《城南旧事》《围城》等比比皆是,流传至今的四大名著,没有一部不被改编成影视剧。也比如《人间正道是沧桑》《潜伏》《北平无战事》等电视剧,有着十分稳固的长篇构架,其故事若成为小说,不比国内一些获长篇小说巨奖的获奖作品差。

  但是总体来说,剧本和小说还是有很大差异。电影靠画面,是考验导演功底的。电视剧靠的是对白,考验编剧功底。当然,影视作品还需要团队的摄影、灯光、录音、剪辑等多部门联动,其实是一个综合产品。我们所看到的一些编剧,回到小说创作中时,最常见的现象是,叙事的语言美感完全缺失,大量填充情节,生怕读者想象力不够。所以最容易生产出不像剧本又不像小说的一种文体。我在编完剧本开始写小说的时候,都有一个清空过程,就是把剧本的写法在脑海里清空,这需要一些意志。其中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小说的留白,小说无留白,是不美的。而剧本基本不留白。另外,在语言、结构上做到张弛有度,行云流水,可以保证小说的基本品质。

  傅逸尘:你近期的这一组小说有中篇《麻雀》《捕风者》,有长篇 《向延安》《回家》,在故事的层面都非常精彩、扎实,似乎编一个“好看”的故事对你而言并不困难。很显然,你在小说文本中寄寓了更大的文学抱负。

  海飞:小说有无数种。小说几乎就是一个让人迷恋的妖怪或者仙女。当下的许多小说,过度沉迷在自我中,各种情绪在小说中滋生,雷同得如同复印。“好看”小说,只是小说中的一种,比其他的小说更容易传播。但是,就我而言,创作过程中并未有那种为了传播而传播的意识。莫言曾把获诺奖时的演讲标题取为:讲故事的人。可见讲好故事是难中之难。四大名著,无一不是经过了数百年检验的好故事。当然,讲故事的技术有高有低,如何融合思想、语言、结构等,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这就是作家会碰到所谓的瓶颈问题。我始终觉得,好小说应该是一个汪洋恣肆的故事,这故事是泥沙,但是夹在文学的“水”中,滚滚而来,瞬间击中读者的阅读神经。我觉得至少在一个时期以内,我会在这条道路中前行,像一个安静的说书人。

  所谓类型,不过是一个呈现生活横切面的舞台

  傅逸尘:整体而言,你的小说有着强烈的烟火气息,擅长在日常生活的流态中描摹活色生香却又感伤易碎的小辰光,折射出大历史的轮廓和面影;你的小说通常都聚焦个体的情感纠葛和命运轨迹,在或明或暗的战场上检视人性的复杂和纯粹。对于个人化的小说风格,你有怎样的追求?

  海飞:我承认对复杂人性的解读与描摹充满热情,极度迷恋。我一直认为,小说有无数种风格及其所必须承载的使命。各种类型的小说中,我更倾向于用文字讲述人间悲欢。我喜欢把小说中的“人”放低。在那个动荡不安的焦虑的年代,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小说或者一个剧本,把主人公放得更低些,就有更大的创作空间和虚构的可能性。我们谁也不知道,闯王李自成手下有一个音乐爱好者,如果有,他是怎么样的人生。我们也不会知道,上海起士林咖啡馆里一个厨师,他经历了怎样的跌宕人生。而那个年代发生的事件,那个年代的服装,公共设施,地名,必须真实。我认为能做到这样,创作小说的态度,就足够严谨。我们不能知道那时候的雾霾到底有多少指数,至少也得准确写出,那时候到底有没有发生某件大事。

  我为什么迷恋这样的小说风格。这不是小情绪,也不是语言狂欢,是在展现让人动容和歌哭的人生,呈现一种年代风起云涌的生活画卷。每个作者的创作方向都不一样。我希望我是站在一本打开的真实纪事的书面前,幻想那个年代发生的种种悲欢。我愿意是一个复述者或者聆听者,甚至愿意和剧中人,一起细数一件大衣上细密的针脚。

  傅逸尘:21世纪初年以来,狭义的谍战或广义的军事题材,因为电视剧和网络小说的繁盛,都被深刻地烙上了类型化写作的印迹。然而在我看来,决定一部类型化文本成功的关键,恰恰在于作者的反类型化叙事的努力。《向延安》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琳琅满目甚至有些眼花缭乱的故事框架并非你叙事意旨的全部,你似乎更加在意小说的生活质感?

  海飞:在我创作的小说中,其实首先是描摹彼时生活的小说,然后才是生活之中,有特工、战士、妓女等各不相同的身份。所谓的生活积累,个人认为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世界上所有的青春都似曾相识,所有的恩怨情仇未曾改变。无论是吴越争霸,还是霸王别姬,隋唐烟云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无不都是人间悲欢。我们的无奈在于,人生苦短,所有的青春和人生、爱情、功名都不能重来,那么人生才因此而显得精彩。

  我喜欢用文字来呈现生活的横切面。我一直以为,无论是谍战,战争,武侠,推理等诸多类型的小说,最关键点在于写生活,写人生,写情感。所谓的类型,不过只是一个呈现生活横切面的舞台。比如《向延安》,说白了就是在写民国年间一个大厨的生活。有时候我迷恋戏曲,我觉得戏曲中有很多小说可以借鉴的地方,比如对细节的描摹,如越剧《碧玉簪》中的片断《三盖衣》。小说细节和戏曲细节其实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生活的质感。

  谍战小说会一直存在并且永无止境

  傅逸尘:《回家》可以说是抗战题材长篇小说中的异类,通篇充斥着各方士兵对家的记忆、对家庭生活的想象,和对达成“回家”这一行动的终极渴求。陈岭北、黄灿灿、蒋大个子,朱大驾、小浦东、蝈蝈等人,都心怀回家的梦想。不仅中国人如此,日军也是如此,香河正男对植子与爱情的幻想,中队长船头正治要回家为妹妹操办婚事,千田薰联队长想念父亲与姐姐……这些人物似乎都有着故事原型,在你的创作中,有原型的情况多见吗?对于人物的想象多是基于现实生活中的原型还是纯粹的想象?

  海飞:原型和虚构并存。如《回家》中所提及的地名全部真实,在创作开始的时候,我就画了一张《回家》路线图。我给小说中的主人公设定了一条“真实”的回家之路。小说中所提到的大事件相对真实,如日军从宁波登陆,“里浦惨案”等。在创作之前,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视频,宁波姜堰敬老院的一位抗战老兵,在喝下一碗黄酒后,高唱《满江红》,这让我十分动容,仿佛在歌声背后听到了当年的枪炮之声。而日本军人在战时的种种细节,我都是从一些日本画册、书籍中了解,我沉迷在这种对故旧事物的窥探中,并因此而感到无比的快乐。构架人物结构是我的长项。在这个小说中,原型也并不鲜见,基本上对人物的塑造靠想象和创造来完成。倒是小说中的一些细节,来自真实的史料。

  傅逸尘:在你的小说中,教堂、神父的形象反复出现。这既为小说提供了一重域外的视角,又增添了一层关乎灵魂与救赎的精神空间。对此你有怎样的考虑?

  海飞:在上海,在济南,我都见过教堂。我不是一名信徒,但我觉得教堂和宁静有关,我不排斥我自己走近它。此前在我少年辰光,在乡村,在庵堂与道观的门口,我会长时间地久久凝望,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对这些事物的迷恋。有时候我也会出现在庙宇,我心存敬畏,总是想着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我愿意我的文学作品,与大地,与植物,也与空气和爱情,以及我们看不到的精神空间并存。

  傅逸尘:你当过兵,又写了这么多历史战争题材的作品。有没有考虑过写一部现实军旅题材的长篇小说或者电视剧?毕竟现在这方面比较匮乏优秀的作品。

  海飞:我是一个有着强烈军旅情结的退伍老兵,每次看到军旅题材影视剧,都热血沸腾,仿佛让我回到那段军旅生涯。或许一些影视作品中出现的,对很多人来说是枯燥乏味的部队出操,喊口令,对我来说也显得如此亲切。但是创作一部军旅剧需要有缘分,如果有时间,有素材,有创作的激情,我会写一部。

  傅逸尘:谍战题材小说目前似乎已经进入了瓶颈,下一步还会有怎样的发展空间,你会在哪方面进行探索或者努力?

  海飞:如果要说瓶颈的话,我觉得我们当下整个的小说创作都进入了瓶颈期。但谍战小说会一直存在并且永无止境。首先谍战可以呈现各种不同的人生和人性,其次谍战小说中主人公的智勇,也是各不相同的; 再次谍战小说需要不停地提升品质,无论是从语言还是故事构架上。当下谍战类的影视作品,从无间断地在不停推出,谍战小说也因其推理、悬念及各种吸引读者的元素,而在文学市场上长盛不衰。

  我一直给自己设定了既定方向,在创作谍战类小说时,以生活为主要呈现面,谍战桥段为辅。现在我正在创作的小说,都有“谍”的成分,但肯定不是谍战小说。这三个小说一个是武侠,一个是警察故事,一个是三十年代一位移民上海的普通女子的故事,但是都涉及到了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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