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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凶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8日09:58 来源:北京日报  牛春梅
    《克拉普的最后碟带》演出前等待入场的观众排成长队。 《克拉普的最后碟带》演出前等待入场的观众排成长队。
    《勿忘我》 《勿忘我》
    《大鼻子情圣》 《大鼻子情圣》
    《克拉普的最后碟带》 《克拉普的最后碟带》
    《声希之夜》 《声希之夜》
    《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在北京,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世界顶级戏剧大师闪亮的名字一个挨着一个登上海报,文艺青年的观演日程也因此排得密密麻麻。

  特尔佐布罗夫斯基的庄严、铃木忠志的肃穆、罗伯特·威尔逊的静默、拉坦·赛亚姆的另类、留比莫夫的犀利……让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敬畏。德国的《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立陶宛的《哈姆雷特》、格鲁吉亚的《麦克白》、丹麦欧丁剧院的《盐》、法国的《勿忘我》,又让中国观众脑洞大开。

  由北京市文化局承办的第六届戏剧奥林匹克缔造了一次戏剧的盛会,但幸福来得太凶猛,也让中国观众有些招架不住,消化不了,甚至有些慌乱了。

  “任性”大师还剧场清静

  “您就让我进去吧,我在长安看了这么多年的戏,还没听说过迟到不让入场的呢!”11月6日,19时31分,戏剧奥林匹克国际委员会主席特尔佐布罗夫斯基的作品《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在长安大戏院上演,一位仅仅迟到了一分钟的阿姨,被检票员拒之门外。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不过迟到了一分钟,为什么就不能进场了?“不是我们为难您,是导演提前就说了,演出开始后绝对不许任何人再进场!”检票员一脸为难地说。“你就说我去洗手间了,还不行吗?”阿姨不依不饶地说。

  长安大戏院前几排是茶座,就像老戏园子一样,可以边看戏边喝茶吃点心。《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演出时,桌上的茶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石头代表戏里的高加索山。特尔佐布罗夫斯基在演讲或是接受采访时,总会谈到戏剧起源于古希腊对酒神的祭祀。在他的认识里,戏剧是一种严肃的神圣活动,排斥任何形式的干扰,迟到的观众当然不能容忍。

  大概在门口磨叽了五分钟,阿姨还是进去了。这一幕也标志着,整个戏剧奥林匹克活动中,大师的规矩和中国观众观演习惯的一场拉锯战正式开幕。

  欧丁剧院的工作坊和演出前,工作人员一遍遍地强调,“进入剧场请关闭您的手机,不是静音、不是震动;不能拍照,否则演员将停止演出。”虽然现场仍然会有一两次手机的响声,但已是国内难得一见的上佳观演气氛。据说,这并不是欧丁剧院要求最严格的演出现场,在乌镇戏剧节演出时,他们还给观众换上了布鞋。

  到了罗伯特·威尔逊的《克拉普的最后碟带》,大师的规矩愈发显得多起来,手段也越来越极致。在剧场入口处,观众被要求拿出手机,在工作人员的面前关机。大师不仅要求观众不能迟到,而且不能早退。

  走进剧场你就会明白,大师的规矩为什么这么多。在演出的头二十分钟,除了风雨声,罗伯特·威尔逊自己一声不出。此时台底下如果响起手机铃声,就成了绝对主角。观众进出场的光线也无疑会影响正在台上表演独角戏的大师。还好,绝大部分观众对大师保留了一些敬畏,于是我们亲历了一个上佳的演出现场,毫无遮蔽地直面大师的作品。也就是说,大师和中国观众观演习惯的冲突,享受胜利成果的依然是中国观众。

  让我们有些尴尬的是,据说大师的这些规矩都是专门针对中国观众设立的。编剧李龙吟说,自己在国外看戏时就遇到过这样的尴尬,演出中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虽然不是打电话,但他还是被全场观众鄙视了。“这就像国外许多酒店、公共场合会用汉语写着‘请勿大声喧哗’一样,原本是被大家默认的一些规矩,在中国人这里却需要特别强调,我们还是应该多从自身找问题。”

  “各色”大师挑战中国胃

  12月7日,国话剧场正在上演罗伯特·威尔逊的《克拉普的最后碟带》,谢幕时,有观众交替喊着“hopeless!”“下去吧!”并将演出票撕碎了扔在地上。

  罗伯特·威尔逊可以说是本次戏剧奥林匹克最大的明星,特尔佐布罗夫斯基曾对戏剧奥林匹克中国组委会能够请到罗伯特·威尔逊表示惊讶,因为这位导演是出名的难请。

  对于大师的第一次到访,无论是专业戏剧人,还是普通观众,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演出票不仅很快售罄,没买到票的人甚至不惜花高价,买了“黄牛票”去膜拜大师。正因为期望值太高,演出结束后,最负盛名的罗伯特·威尔逊收到了最为两极化的评价。喜欢的人说:没想到罗伯特·威尔逊的表演这么好,形体与台词的准确度,表现出老者的惊疑、怀疑,一切进行得缓慢而夸张,却不令人厌烦。不喜欢的人则说:难看到出乎意料,无聊,肤浅,表述不清,故弄玄虚,令人昏昏欲睡,完全达不到所要表现的高度。

  当然,罗伯特·威尔逊并不是此次戏剧奥林匹克唯一受到质疑的大师,从特尔佐布罗夫斯基到铃木忠志,再到来自印度的拉坦·赛亚姆,都或多或少地被抱怨“看不懂”。即使是,门票早早就被抢购一空的《盐》,在演出结束后,也有观众吐槽表示失望。

  肢体剧《乔尼的小推车》,演员说的是法国土语,为了给妈妈的尸骨找到故乡的土地,剧中人不仅闻土还把土塞到嘴里嚼着辨别味道。演员表现出来的情怀,让坐在观众席里的李龙吟颇为动情,但在演后谈环节仍有不少观众表示没看懂,不明白演员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很多观众习惯了把电视剧当作‘剧’,把耍贫嘴当作表演,稍微有点艺术风格的作品就不认!”李龙吟说。

  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沈林说,中国观众其实是被大师“诱骗”进了剧场,他们以往到剧场来,无外乎看故事。但这次很多演出看不到故事,有的只是场面,可观众还是在等待着听故事,等待着演绎故事意义上的表演,当他们的期望落空时,当然就会骂人了。

  有人说,是因为这些大师来中国太早,中国观众还没到能接受这样戏剧形式的时候。沈林则不以为然:“大师们都七十多岁了,还早吗?很多国际戏剧大师都没等到来中国,就已经去世了。”正如他所说,刚刚去世的《群魔》导演留比莫夫都九十多岁了,还没来过中国,最后也只能抱憾离世,“如今的观众之所以对大师表现出重度不适,恰恰是因为大师们来得太晚了。”

  导演王翀则认为,这实际上是戏剧思想传播的滞后。在国际戏剧界,铃木忠志、罗伯特·威尔逊等人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如日中天的导演,在八九十年代被学术界定为标杆,有了相关理论书籍。但这些书籍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才进入中国,才渐渐被中国戏剧界所关注。“其实我们看到的是‘梵高’,真正活跃在当下的艺术家仍然没有请进来。”

  导演王晓鹰说,以往国内引进国外剧目时都会考虑中国观众的“胃口”,选择国内观众更容易接受的作品。但是戏剧奥林匹克有所不同,它的委员会本身就是由特尔佐布罗夫斯基、铃木忠志、罗伯特·威尔逊等世界顶级戏剧大师组成的;同时戏剧奥林匹克更加推崇“奥林匹克”的概念,强调多样性和丰富性,因此会有很多以前我们根本不可能引进的作品,观众的不适也是可以理解的。    另一方面,一般商业运营的国际演出也不太可能请来罗伯特·威尔逊这样的大家。王晓鹰回忆说,有一次他在德国看到了一版特别精彩的《玩偶之家》,但是高达100万元人民币的演出费让他只能望戏兴叹。此次罗伯特·威尔逊剧组的演出费也高达四百多万元人民币,而且只有两场演出,邀请方肯定很难收回成本,这是一般商业演出想都不敢想的。

  “晦涩”大师不懂别慌张

  《哥本哈根》是美国剧作家迈克·弗莱恩创作于1998年的作品,2000年获得普利策奖和托尼奖,当时在世界主流戏剧圈非常受欢迎。但让王晓鹰郁闷的是,刚拿到这个剧本时,他看了两遍都没有读懂这个剧本,“从不懂到懂,再到最后把这个戏搬到舞台上,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学习机会。”王晓鹰说,他坚持要把这部戏搬上舞台,就是为了要让大家了解到当时世界上的主流戏剧和国内的主流戏剧大为不同。

  在王晓鹰看来,看不懂大师的作品也不必慌张,“在国外看戏,我们的观演经验多数情况都用不上。他们很多实验戏剧甚至是比较成熟的戏剧理念、美学追求,都和我们距离很远。”

  1988年,王晓鹰在德国第一次看到罗伯特·威尔逊的作品《哈姆雷特机器》,当时也觉得晦涩,只知道这个导演不是在讲故事,“那时候有很多戏都看不懂,但我的心态比较开放,并不要求我以自己的逻辑去看它,也不一定非得参透其中的奥妙,只是去接受他的表达方式,并试图留下一些印象。”

  王晓鹰认为,这次戏剧奥林匹克最大的优点就是注重参展作品的丰富性、多样性,开阔了国内观众和戏剧人的视野,“我们办戏剧节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去观看一些我们以前接触不到,思考力、感悟力考虑不到的作品。”

  剧评人“北小京”也认为,观众可以试试放下自己所有的审美成见和审美框架,去看一个超出自己审美经验的作品,“就算看不懂也没关系,要学会放弃解读,学会去等待——这个作品终有一天会随着审美经验的丰富而在你的记忆中发酵。到那时,也许你还是持不同意见,但相信你不会再因为看不懂而感到被冒犯。”

  导演王翀认为,在《克拉普的最后碟带》现场大喊“hopeless(绝望)”的观众,其实是感受到了原作者贝克特和罗伯特·威尔逊所传递出的无望,才会发出那样的呼喊。可是受观演经验的限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感受到了戏剧内涵。“这就要求我们走进剧场时有更多智慧、更开阔的视野,不能再用看电视剧的思维去理解戏剧。”

  王翀在国外看戏时,遇到自己看不懂的作品时,他会回去再翻阅资料帮助自己去理解作品。但他认为,这是对专业人士的要求,观众也许没有必要为了一部戏再看一本书,看不懂就多看、慢慢看,还需要有更多的耐心,而不是转过头再去看电视剧。

  大家都说罗伯特·威尔逊脾气不好,爱为难观众,可是即使台下观众喝“倒彩”,他也不急不躁。王晓鹰说,大师们独特的观念和创作很难使所有人都喜欢他,即使在美国他也只是在艺术圈里更为人熟知,“他们越特立独行,喜欢他们的人就会更喜欢,不喜欢的人也会更不喜欢,有时候这正是这些大师所追求的。”

  本版图片均由戏剧奥林匹克组委会提供。

  人物  

  赵鑫:

  一个人的戏剧奥林匹克

  “作为一个对《西哈诺》有着深厚感情、曾经被其中的爱情感动的人,我觉得您‘亵渎’了《西哈诺》。”11月11日晚,长安大戏院,戏剧大师铃木忠志作品《大鼻子情圣》演后谈环节,一位年轻观众语惊四座。

  因为对铃木忠志说了那样一句话,中央戏剧学院音乐剧方向研究生三年级学生赵鑫,在想要为自己的2014年11月做一个总结时,他想过用“水深火热”,也想过用“波澜壮阔”,或是用“像坐翻滚过山车”,但都有点太夸张,可是仅仅用“充实”或是“丰富”来表达,他又觉得不够全面。最后,他郑重地写下了看上去有点普通的“不平凡”,来纪念这个他终生难忘的2014年11月,“它必将影响我以后的学习和实践之路”。

  当记者想要找赵鑫的时候,中戏的人说,你就去正演戏剧奥林匹克新剧的剧场找,他肯定在那儿。果然,在格鲁吉亚的《麦克白》演出现场真的看到了他的身影。

  赵鑫大概算是第六届戏剧奥林匹克的铁杆粉丝,四十多部参演剧目他大部分都买了票,仅11月他就看了23场戏剧奥林匹克的戏,光是买票就花了四五千元。不光是演出,11月份他还参加了戏剧奥林匹克的工作坊、论坛、讲座等12场活动。

  和许多观众的“盲看”不同,赵鑫更愿意把戏剧奥林匹克当成一个学习的机会。为了让自己的学习更深入,他会在演出前找来剧本先看一遍,看完戏还要留下来参加演后谈,回到家后又马上写自己的观后感,往往都要忙活到凌晨。但他却忙得很开心,“看了剧本,还能看到戏,回来再梳理自己的思路,这是一种特别立体的学习方法。”

  还有几天,俄罗斯导演留比莫夫的作品《群魔》就要上演了,没有找到这个戏的剧本,他就借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看。小说很厚,他已经看了四五天还没看完,“我必须加快速度,在演出前把它看完。”他认为,作为一个专业的戏剧从业者,看国外作品事先不做预习就去看戏,会因为又要看字幕又要看舞台而流失很多信息。而他因为已经掌握了基本信息,再观看演出就不会只停留在故事层面,能够更深入地对导演构思和手法进行思考。

  大概正是因为太认真,才会有了后来那场风波。赵鑫说,《西哈诺》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两三年前他就开始着手将这部戏改编成音乐剧,当他看到铃木忠志根据《西哈诺》改编的《大鼻子情圣》时,发现自己心爱的作品变得面目全非,才会在演后谈环节提出大师“亵渎”了原著的看法。

  他一语惊四座,不仅现场观众一片哗然,就连一直慈眉善目的铃木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悦。事后,既有人认为他对七十多岁的大师不够尊重,也有人赞赏他质疑大师的勇气。但导演王晓鹰告诉他,戏剧奥林匹克请来不同风格、不同文化背景的导演、剧团,就是为了让中国观众看到戏剧有超出我们经验、思考的更多可能性。

  事后,赵鑫专门写了一篇名为“反思”的笔记,梳理自己的思路。他又请人把自己的这段文字翻译给了铃木忠志听,铃木听后握了握他的手,大概不想再给这个年轻人更多精神负担。

  在那篇“反思”中,赵鑫提醒自己要有开阔的艺术观,要懂得尊重艺术家不同的表达,学会欣赏不同的作品,不要带着任何既定的观念去看戏,在深入研究创作者的同时,还要谨言慎行。“当你有了一个开放的心态后,再去看一个作品就没那么愤怒了。”赵鑫说,《大鼻子情圣》之后,他再看铃木忠志的《李尔王》就没那么愤怒了,反倒从中汲取到更多启发。

  谈到对于这次戏剧奥林匹克的观感,赵鑫还不愿意过早地下定论,接下来的十多天,他还要在各个剧场继续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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