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日记（十八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5日09: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金 波

　　一

　　深秋时节，蟋蟀已敛了声息。今晨，天气晴朗，太阳早早地照在阳台上。

　　我看见一只瓢虫，伏在一本彩色画报的封面上。画报的封面印的是一个胖娃娃，就在胖娃娃的嘴角上静静地伏着那只瓢虫，如胖娃娃的一颗痣。

　　如果不是我去翻阅那本杂志，我是不会发现它的。

　　见到它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它过冬。

　　我把它托在手心上。开始它也许是被冻僵了，一动不动。它深红的鞘翅上，长着七颗星星。不知为什么，它让我想起一颗红豆，这更增加了我对它的爱怜。

　　就在我这样联想时，它慢慢动起来了。我想，这肯定是我温暖的手掌给了它复苏的力量。

　　开始，它爬得很慢，渐渐地，它从我的手心爬到指尖，停在那儿向远方张望。

　　我必须给它一个家。我找来一个玻璃杯，把它扣在里面。再放一些菜叶，算是它的饭食。

　　阳光照进玻璃杯里，像是一座透明的房子。瓢虫伏在菜叶上，开始吃它的第一顿饭。饭后，它在玻璃房的壁上爬来爬去。

　　我看见，它几次张开鞘翅，做出欲飞的样子。

　　我放心了，这只瓢虫恢复了生命力，而且有了一个漂亮的家。

　　十月二十日，记

　　二

　　今天在阳台的窗缝里，又发现了一只瓢虫。我顾不上猜想它是怎么钻进来的。

　　我的欣喜不亚于发现第一只，因为它们可以做伴儿，两只瓢虫可以组织一个家庭了。

　　我赶忙把它放在玻璃房里。另一只瓢虫爬过来，走近它的身边稍停片刻，就算相识了。它引领它来到菜叶上，开始吃它的第一顿午餐。

　　十月二十三日，记

　　三

　　阳台上阳光充足。坐在那里看书，温暖如春。我在读一本诗集。

　　我一遍遍地读一首短诗，一遍遍地联想，足以把一首短诗演化成一个故事。

　　我放下书本。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只瓢虫在阳台上飞。它撞在阳台的窗玻璃上，跌落下来。我拾起它的时候，它的翅膀还没合拢起来。

　　当它的翅膀慢慢合拢以后，我发现它是一只黄色的瓢虫，背上有四颗星。

　　我在想：这第三只瓢虫，是不是知道我这里有一座玻璃房子？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当然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新来的瓢虫格外活跃，一进入玻璃房子，就直奔菜叶不停地吃起来。

　　十月二十六日，记

　　四

　　公园里的小道上，铺满了落叶。还不断地有叶子飘落下来。

　　过不了几天，这些树的叶子就会落光了。

　　我的目光追随着一片叶子飘落在脚下，我看见叶子上伏着一只瓢虫。

　　我拾起那片叶子，我发现叶子上的瓢虫一动不动。我把它放在手心上，轻轻地合拢了五指，希望它能在我的手温里慢慢苏醒过来。

　　片刻以后，我张开手掌，它仍僵伏在那里。我知道，它已经冻死了。

　　我想起我家中的那三只瓢虫，它们仍生活在温暖的玻璃房子里，每天爬上爬下，有蔬菜吃，有时候张开翅膀，做欲飞状。我看着这一切，心中感到很有“成就感”。要知道，能延长生命，哪怕是一只小瓢虫的生命，也是让人感到欣慰的。

　　今天，看到这只被冻死的瓢虫，我的肩上好像担起了一份责任。

　　夕阳西下，天渐渐暗下来，我急忙走回家。

　　十一月二日，记

　　五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白天，阳台上有阳光，很暖和；太阳一下山，阳台就骤然变冷，所以，每天黄昏时，我都不忘把玻璃房子搬进屋子里。

　　屋里还没来暖气，入夜还是很冷的。我发现瓢虫们藏进了菜叶里。这时菜叶干了，渐渐打了卷儿，正好做瓢虫的藏身之地。

　　晚上，翻阅一本关于昆虫的书，读到关于瓢虫的记载：入冬以后，瓢虫可以躲在干树皮的夹缝里度过严冬。这样看来，干菜叶也可作为瓢虫避寒的地方了。

　　我期望它们能在我这里度过冬天。

　　十一月八日，记

　　六

　　此后的两天，我又连续在阳台上看见两只瓢虫，我自然会把它们安置在玻璃房子里住下来。

　　现在一共是5只瓢虫了。

　　白天，在温暖的阳台上，阳光照进明亮的玻璃房子里，它们变得很活跃，你追我赶，有时这只藏进菜叶下面，那只走来走去寻找，好像在玩捉迷藏游戏。

　　有只更活跃的瓢虫，竟会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它忘了这是一间玻璃房子，当然会免不了撞在玻璃上，仰翻在地。但它会立刻翻过身来，继续互相追逐。

　　我看到的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我想，即使在大自然里，它们也未必有过这样亲密的嬉戏吧！

　　入夜，我轻轻地把玻璃房子移到灯下，看看它们是不是已安安静静地入睡，我惊奇地发现，这5只小瓢虫依偎在一起，5只圆圆的色彩各异的身体，就像盛开的花瓣儿排列组合成了一个花朵的图形。

　　它们已进入梦乡，梦见夏天、田野、蓝天、花草树木……

　　十一月十二日，记

　　七

　　昨夜寒风呼啸。

　　今晨起床才发现，昨夜忘了把瓢虫们拿到屋里来。我急忙把玻璃房子拿进来。细看瓢虫们挤在一起，像休眠一样僵滞不动。

　　我担心昨夜的寒风会不会冻死它们。阳台虽然是封闭的，但缝隙总会有风钻进来。

　　我把瓢虫放在暖气边的窗台上，过了十多分钟，它们一只只开始活跃起来，仍像往常一样开始互相追逐，在菜叶下面钻来钻去。

　　临近中午，风停了，阳光朗照着，我把玻璃房子又搬到阳台上。它们一见阳光，更加活跃，有的甚至几次张开翅膀，很想飞起来，但终于没能飞起来。毕竟冬天了，能活到今天，已很不容易了。

　　从今天开始，除了喂它们菜叶，还喂胡萝卜和肉末。

　　十一月十六日，记

　　八

　　见报纸上刊登了图书广告，一套《动植物百科全书》优惠价才卖190 元。为了增加关于瓢虫的知识，我打电话购买了一套。下午书送到。打开豪华的包装，只有两本，一本是关于植物的，一本是关于动物的，而昆虫占的比例很小，讲瓢虫的少而又少。我很失望。

　　十一月十八日，记

　　九

　　晨，发现阳台上有一只已经死去的瓢虫。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从外面钻进来的。是不是因为我没能发现它，使它冻饿而死呢？我为它悲伤，因为它的生命只有一年。

　　看看玻璃房里的5只瓢虫仍然生命旺盛地活着，我很庆幸自己做了一件让自己欣慰，也让小小瓢虫高兴的事。

　　我在心中和它们说：“你们应当感到幸福，还应当感到幸运，因为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得到了人的关爱，你们没有虚度此生。在这个世界上，人的爱是最实实在在的，是最珍贵的。”

　　它们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话，一只只聚拢到玻璃房子的边上，向外张望着我。有两只还把鞘翅张开，像要飞翔的样子。

　　我送给它们一片菜叶。

　　十一月二十日，记

　　十

　　在阳台上又发现了一只瓢虫，它趴在晾衣绳上。

　　我猜想，它一定是在今天早晨，我开窗通风时，从外面飞进阳台的。

　　窗外已经很冷了，它能坚持活到今天，已很不易。

　　我用竹竿敲打一下晾衣绳，它飞起来，转了一圈，竟飞落在我的竹竿上。

　　我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它，把它放进了玻璃房子里。

　　它是一只黄色的瓢虫。

　　玻璃房子里的菜叶已经干了，卷成皱皱巴巴的样子，它正好钻进去躲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它就从干菜叶里跑了出来。它是因为感受到了玻璃房子内的暖意，以为春天来了？还是被那些活跃的瓢虫们唤出来的，让它认识认识这些新朋友？总之，我看见它已融进这个新的家庭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记

　　十一

　　今晨发现一只瓢虫死了，是那只最小的。它身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有四颗星。

　　它死在了一滴水中。

　　难道它是被淹死的？

　　这一滴水是从哪儿来的？

　　菜叶都干得卷成一团了，不可能滴下一滴水。找来找去，我发现是玻璃房子的壁上挂满了水汽。

　　我明白了，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的房子里很暖和，水汽凝成了一滴滴水珠儿，水珠儿越积越多，终于滴落下来，正好砸在一只小瓢虫身上，它动弹不得，就这样，它被淹死了。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从那天开始，我经常擦拭它们的玻璃房子，让它永远干爽明亮。

　　十二月八日，记

　　十二

　　一面打扫它们的玻璃房子，一面清除菜叶。发现一只瓢虫粘在烂菜叶上了。

　　我原以为它伏在上面休息，我轻轻地向它吹一口气。我想它一定会走开，但它一动不动。

　　我用一根小木棍拨动它，它还是一动不动。这时，我发现它已经粘在烂菜叶上死了。

　　我在想，如果菜叶不腐烂，如果它不爬上烂菜叶，如果粘上了，它还有力气拔起爪子逃离，它是不会死的。

　　我想了那么多“如果”，其实都已经无济于事。

　　两天之内，死了两只，这只能说它们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十二月十五日，记

　　十三

　　新的一年开始了，我很高兴。因为我还有三只瓢虫活着。它们正在度过这寒冷的冬天。

　　进入了冬天，它们还活着，这在窗外的严寒中，是不可能的。

　　我看见它们仍很活跃，爬上爬下；有时伏在玻璃房子的壁上，向外张望着。

　　我突发奇想：如果我放它们出来，它们是不是会四处走动？它们还会不会飞？我更想入非非的是，等黄昏来临，阳台上气温下降，它们会不会自动地走回它们的玻璃房子？就像在外面玩了一天，在天黑之前回家。

　　我被自己这种种设想迷住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可能的。让它们自由地爬行，给它们一个较大的活动空间。

　　我掀开玻璃杯，这三只瓢虫表现不同：一只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待在原处；一只沿着窗台爬来爬去，好像寻找着什么；第三只一开始也是原地不动，稍作 迟疑，就张开翅膀飞了起来。我仰起手臂捕捉，没捉到，转眼就不见了。就在这时，那只一动不动的也张开了翅膀，仿效着飞走的那一只。我赶忙把两只扣在玻璃杯 下面，然后去寻找飞得无影无踪的那一只。我翻遍了阳台的每一个角落，哪儿也没找到。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寄希望于夜晩，它也许还会回家。

　　一月一日，记

　　十四

　　只剩两只了，我要好好照看着它们。

　　我真想找些蚜虫给它们吃。可是，在这冬季到哪儿去找呢！

　　我还真的去查看阳台上的一株榕树盆景，想发现有没有什么寄生的小虫子。没有。

　　我又去查看那一株盛开的蝴蝶兰。也没有。

　　最后只剩下一盆仙客来了，我拿着放大镜仔细搜寻着。什么小虫子也没发现。

　　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平时就担心这些花卉有虫害，现在却盼望能发现什么可吃的小虫子，给瓢虫提供一顿美味佳肴。

　　一月十五日，记

　　十五

　　这几天，每天都喂它们一点儿肉馅。

　　肉馅是颗粒状的，一粒粒就像蚜虫似的。

　　它们一闻到肉味就追了过来，趴在肉上大嚼一顿。看着它们吃得那么香，我很高兴。

　　我在想，如果它们能活到春天，我就尽到了责任。

　　真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意识到了这种责任感？这种责任感从何而来？

　　也许从第一次发现瓢虫的美丽，它鲜艳的鞘翅上，点缀着一颗颗星星。

　　也许是出于一种愉快的发现，那天，我发现园中的玫瑰长满了蚜虫，它们在吸食玫瑰的汁液。同时我也发现了瓢虫在捕食蚜虫。我送给瓢虫一个美丽的名字：会走动的红玛瑙。

　　也许我是出于一种悲悯的情怀，我同情瓢虫短暂的一生，很想延长它们的生命。当我为达到这个目的，并开始行动起来的时候，就有了这种责任感。

　　面对瓢虫，我在思考。

　　一月二十五日，记

　　十六

　　昨夜，窗外刮起了风。听到风声，我即起床，把玻璃房子移近暖气。两只瓢虫都钻进了菜叶。我想，它们一定感觉到了寒冷，说不定紧紧地挨在一起睡着了。我为它们今夜不致受冻而高兴，睡得也踏实。

　　夜里梦见风停了，大地草青青，花盛开。我推开阳台的窗子，两只瓢虫破壁而出，飞出玻璃房子，径直飞向窗外。忽然，窗外又飘起了雪花，两只瓢虫被淹没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我被惊醒了。

　　一月三十日，记

　　十七

　　今天天气很好，天晴如洗，阳光朗照。

　　我照例把瓢虫拿到阳台上，放在阳光下。

　　每逢这时候，两只瓢虫就从卷曲的菜叶下钻出来。

　　但今天，只有一只爬了出来。它走得很慢，没有像往常那样，沿着玻璃房子的边缘一圈一圈地走，而是站在那儿摆动着触角。

　　我知道触角对于昆虫是很有用途的，或闻气味，或听声音，或交谈。我猜想，它一定是在“交谈”，是在呼唤另一只瓢虫，让它快快出来，今天阳光很亮、很暖。

　　我和它一起等待着另一只瓢虫出来晒太阳。

　　等了很久，它没有出来。

　　我拿开菜叶，发现它已死去了。

　　怎么会这样？

　　昨天我不但喂它肉馅吃，还特意喂给它一片苹果。今天我发现苹果已腐烂了。是因为吃了烂苹果吗？

　　我无限地懊悔，虽然不一定是这个原因。

　　二月十二日，记

　　十八

　　今天是立春的日子。春天来了。

　　只剩下最后一只瓢虫了。它终于迎来了春天。

　　在明亮的阳光下，我仔细观察着它，它几次张开鞘翅，像要飞起来的样子，但它的翅膀只一张一合了几次，却一直没能飞起来。

　　我拿掉它的玻璃房子，向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它又一次张开了翅膀，但还是飞不起来。显然，它已失去了飞翔的气力了。

　　难道它老了吗？

　　它能活到春天，就是我为它做了一件事。我尽到了责任。我寄希望于春天。我想，它会活得更好。

　　虽然只剩下最后一只瓢虫了，但它毕竟迎来了春天。

　　二月十六日，记

　　(《点亮小橘灯》，金波著，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2014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