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道吉：走进那片芦苇

晨 荷 张大林 作

　　沙沙，沙沙……似乎芦苇生来就不会安静。当阳光收紧了清风，脆脆的苇莺亮开了嗓子，刺破了宁静，清亮出一节一节苇干的分明。青蛙哪能如此沉静 ，嗖嗖跃起，苇叶隐蔽处的青虫瞬间成为美食。

　　这是黄河水中央的湿地。也难怪，万里黄河自巴颜喀拉山起源，千回百转汹涌翻滚，总是在山的阻碍里冲撞，生生地就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来到了小浪 底的嗓子眼儿，又被巨龙一般的大坝锁住，索性迈向山头的绿树，无奈，终跨不过大坝的肩膀，就沉闷地在库区积蓄力量。 一旦钻出发电洞，或等到一年一度的排水排沙，便像脱缰的野马冲向平原。一时没有了大山的束缚，就没了方向和纪律。有顺南流的，有顺北流的，南北各犁出深深 的道槽，中间的泥沙越发抬高，就形成岛屿，便有蒲草、苇丛长起。尖尖的苇芽一露头，眨眼间就挺立起来，爆出滴溜绿水的骨节和绿叶，一跳一跳疯长。然后张开 手臂，公开着自己的爱，牵手、拥抱、接吻， 直至胡须飘逸，白发苍苍。

　　读初中的时期，笛子成了我的至爱，上学、放学的路上抑或课间的空闲，总要吹上一曲。我不知道吹笛子对将来有什么用途，那种乐感的张扬总是让我感 到满足、快乐。新买的作业本总会撕掉一个角，甚至直直扯下一绺。激昂时舌尖把纸膜舔了又舔，企图用潮湿的震动充实音律，但是总感觉欠那么一点火候。多么盼 望有一张笛膜。但是买不起啊，一颗鸡蛋2分钱，一包笛膜需要5颗鸡蛋，家里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就在星期天步行5公里，到运河边的一片芦苇荡里去折芦苇 取那层薄膜。正值炎夏，烈日的凶猛全被芦苇的青绿吸收，每根芦苇从杆到叶都是鲜绿的，绿得发亮，亮得每片叶子都要滴出汁液来。风吹处，芦苇随风舞动，簇拥 起阵阵绿色涟漪，这样的绿浪能和大海的绿波媲美。

　　此时，我已被苇叶“沙沙沙”的声音笼罩。声音搅动着你心里最敏感、最痒痒的那根神经，让你不由得激动起来。突然会惊起一只野鸭，拍打着翅膀，惊 叫几声，飞向远方。偶尔也会看到远处水面上一只水鸟，身后跟着三四只小鸟浮在水面上，母鸟时而潜入水下去捕捉小鱼小虾，小鸟在水面上四处张望，一旦看见妈 妈浮出水面，就会疯狂地游过去，因为谁先游到，谁就能得到鲜美的佳肴。看见有人过来，它们便一起潜入水下，过段时间，又会一同出现在离你更远的水面上。

　　我目瞪口呆，芦苇荡如此神奇而迷人！突然哗啦啦伴随着惊叫，一只苇莺振翅飞离——是我惊吓了它。原来，我无意间闯入了它的领地，我面前像灯笼一 样挂着一个鸟巢。太漂亮了，太精致了，堪称大自然的杰作！它从哪里找到那根挑大梁的足够长足够结实的蔓草，捆绑到苇干上它们认为高低合适的位置，然后找来 粗细、长短适中的不同品类的叶茎，或盘绕，或穿插，全在那根蔓草上做文章。然后，一个绝妙的“草篮”成功了。那形状，突然让我想起邻居家手巧的富贵大伯。 我们队里几乎家家都用富贵大伯编制的荆篮，大大小小，很是美观敦实。

　　我不敢造次，惊扰了那只逃离的鸟，已心存愧意。不曾想，数十步以外一个场景更让我震惊。这次我认出了是苇莺，比麻雀大一些的体型，脖子和尾巴部 位的着色重于麻雀的土红，很是机警。是两只，只见一只苇莺用两条腿抱紧了交叉着的两根芦苇，嘴里“呱呱呱呱”说着话。另一只两只爪抓在第三根芦苇上，“噌 噌噌”跃向顶部，一用力，正好压弯到同伴的怀里，同伴顺势抱紧了三根芦苇，形成三角形的交叉。这时我仿佛听到抱着芦苇的苇莺急迫地说：“快、快、快、 快！”只见那只翻飞着的苇莺身手敏捷，巧嘴叼着一根事先准备好的蔓草，在芦苇的交叉部飞快缠绕。奇了！两只苇莺嘴里分别叨着那根蔓草的两端，突噜噜翻飞， 打了个结！它们松嘴了，三角形稳定了。简直是创举！我突然断定那只抱着芦苇的苇莺是男的，它力大无比，干着重活。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把腰弓成虾米的形状，远远离开。匆匆折了两根粗壮的芦苇，满意而归。

　　我按捺不住，向同学炫耀自己所见，答应了星期天带同学到芦苇荡见识见识，却被校长点名召见。校长说：“你知道芦苇的价值吗？农民凭芦苇打苇箔， 织帘子，编席，搞集体经济。你却偷生产队的芦苇，是真的吗……”全校师生大会上，我被点名批评。这段不谙世事的青葱岁月，和芦苇、笛子、苇膜、苇莺、鸟巢 一道，深深刻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