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是件让当事者讨厌的做法，苍蝇的讨厌，也就在它常常不请自来。苍蝇代表着什么？肮脏、下贱、环境恶劣等，总之，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当年搞运动，还专门给它搞了个运动“除四害”，其他三害是谁，有变化，有争议，比方说麻雀，就曾列入其中，现在想来实在没道理，好在后来平反了，“四害”里没有麻雀，让很多小孩不高兴，因为他们用弹弓打鸟的游戏，也就从“积极投身革命运动”变成了“破坏生态行为”，成为“爱鸟周”的主要批判对象了。苍蝇，因为成为一种符号：肮脏、下贱、环境恶劣，所以至今不受欢迎。世界上比苍蝇对人类更有杀伤力的虫豸多得很，但好像都没有苍蝇那么叫人厌恶。想来不是因为它丑陋而肮脏，而且还在它常常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最见是赴饭局。不管是家里吃饭，还是豪华大宴，苍蝇都不会在邀请名单里。但是它偏偏不请自到，来了。当着一桌子人的面，盘旋、俯冲，目中无人，自得其乐！一家人还好说，家长挥一下手，轰走这家伙：“把纱窗关上，怎么搞的！”一桌豪华大宴，来只苍蝇，这就像往主人脸上搧耳光：“服务员，这是怎么回事，五星级酒店怎么有苍蝇？”

　　对了，苍蝇是一种生活标准的符号，好比环境指数的PM2.5。满大街的饭摊排档，卖家一边吆喝，一边扇着大扇子轰苍蝇。这是平民生活，温饱线。小店铺里点着盘香，天花板上开着电扇。服务员在有客人的时候拿着菜单招呼客人，没有客人的时候举着苍蝇拍伺候苍蝇，这是初级阶段。温饱线和初级阶段，不是哪一个店家讲卫生就能封杀苍蝇，原因很简单，这些环境里，不是吃的问题解决了，而是拉的问题没解决。厕所都是老旧的粪坑式的，这是苍蝇的大本营，哪里有厕所，哪里就有苍蝇。近在咫尺，岂能挡往那一双双飞翔的蝇翅？豪华大酒店难道有灭绝苍蝇的必杀技？没有，但是有消灭苍蝇基地的现代技术——抽水马桶加下水道。这一套就像美国的反恐战争，消灭苍蝇基地，或者叫远程流放。从抽水马桶进入下水道再进入城市排污体系然后污水处理厂。苍蝇惨了，原有的生活基地厕所根本没有生儿养女的条件了。也许在城市远郊的垃圾场还有苍蝇的天堂，但是要舒展翅膀回到城市中心，不请自来地赴豪华酒店的筵席，几乎相当于拉登制造的“911”。不说其他的，从远郊的垃圾场，飞到市中心的大酒店，光是一路上吸饱的汽车尾气就会要了苍蝇的命。所以，一旦筵席上出现一只苍蝇，理所当然的是“事件”，会有“背景”，值得追查！

　　不请自来的苍蝇，在它奔赴饭桌之后，会出现两个问题，一是吃了苍蝇吃剩下的饭菜，二是吃了苍蝇。生活在温饱线和初级阶段的人们，基本上在第一种状态里生活。这实在是件说明白了，就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实，但人们忍受了，因为在心理需要与生存需要之间，首先是生存问题。孔子远庖厨，我认为先生聪明，不见不烦，“盗泉之水”尚不可饮，“蝇剩之食”如何能食？这个问题，我早在当知青时就想过。那时，知青点的窑洞，方圆十米内，露天厕所两坑，猪圈一个，狗窝一间，鸡笼一架，再加数百上千只苍蝇。无论干什么，首先要轰苍蝇，吃饭轰，上炕睡觉轰。刚起的苍蝇并不远飞，盘旋一圈，就地落下。山沟里的苍蝇到处乱爬，但好像也不是天天让人生病。有人说了，山沟封闭，外来的病菌进不来，苍蝇是生态环保型的。不相信，也说不清。喝杂面汤，吃黑豆粥，没注意吃下只苍蝇，从碗里挑出只苍蝇，都不会大惊失色。

　　在豪华大酒店里，吃下不请自来的苍蝇，就是个大事了。这事有三种情形：一是贪食佳肴，囫囵下肚，突然想起燕窝汤里有一黑乎乎东西，大小像豆，不会有豆，也许是苍蝇，越想越后悔，因贪食而食蝇，挖不出，咽不下，自找难受。二是因发现而困惑，发现汤里有个苍蝇，但主人的地位高，说出伤了主人的面子，自己来赴饭局，为的是捧场，说出这只苍蝇，不就成了个搅局者？不说接着吃又难受。这是想捧场又后悔的心态。三是找茬儿找到苍蝇，本来不想给饭局主人面子，犹豫中走进了酒桌，正憋了一肚子官司，发现一只苍蝇，大叫大嚷借此搅了主人的局，让自己出点风头，同时也找回点脸面。

　　苍蝇正在渐渐远离我们的生活，它代表过肮脏的符号，其实，它最招人厌恶的是“不请自来”，来了还嗡嗡地讲一番道理。

　　最新的一则消息，据有关方面考证，苍蝇有强有力的抗病基因，无论在何种恶劣肮脏的环境中居然自己从不生病。有关方面正在研究这种对人类有可能带来福音的基因。

　　那时，苍蝇将正式被邀请成为我们的朋友或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