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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邻:岷州札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02日15:30 来源:甘肃日报 人 邻

  “几间东倒西歪屋”,小时候在画上读这样的句子只觉得趣味罢了,并不觉得那屋子会是东倒西歪的,画上一并的书法也随意,现在见了,才知道这趣味是有来由的。实在是屋子太过于老了,墙,梁,椽子,门窗,都没有了撑着的气力。地方并不富庶,老了的屋子也就不大修缮,只是任着它一个人那样,满身荒草地老去。

  这样的屋子,多是店铺,没什么招牌,只一块简单木牌,写着点心、纸活、粉皮,也有肚丝汤、卤肉。更简单的,是一张纸,墨汁随意一写。惊讶的是,那些字大多写得不坏。这样的店铺,也并不招揽生意,似乎客人来了也就来了。

  想在有卤肉那家坐一会,切半碟子卤肉,温二两老酒,滋润地看着人来人往,自己逍遥。到一家门上看,一张没上漆的旧木头桌子,两只凳子,一头有人静静喝酒。见有人来,那人略略抬头,又低头喝酒,急走两步,似乎真的是打搅了人家。

  买卖少,这样老屋也有住人家的,就自己住。一家人忙生计,晚上回来,吃罢饭,孩子在饭桌前借黯淡的灯写字,大人坐门里说话,看外面动静,人,自行车,驮着东西的牲口,很少的几辆汽车。看到天黑,上了门,睡觉,或不睡,一直到听不见声音,睡着了。

  用不了几年吧,这老屋子就自然没有了。什么时候没的,谁知道呢?

  大红大绿

  昏暗屋子里,报纸糊的顶棚上,吊一盏小灯。上炕,挪漆色斑驳的小炕桌,热热的茶沏上。喝着茶,才慢慢看这屋里有什么。迎门一个大柜子,有些突兀,六七尺长,三四尺高,知道里面是用来装粮食和杂物的。显眼的是柜子上花瓶里插着大朵大朵俗气的纸花。

  主人招呼喝茶,人喝一口,就添。再喝一口,又添。茶水一直是烫的,叫人只能慢慢喝。喝茶添茶中间的静,可以看,看墙上窗上的窗花,真好,红绿,加一点细细的黑,如俊女子的眉。看一会再喝茶,说几句和这里人可以说的话,再听他们自己人说,那声音约略听懂,不懂的,觉得亲得很。

  久了,再看,才知道那初看俗气的纸花真的是好,就是要大红大绿。黯淡的屋子里,鲜鲜地乍着,有多好看。又想起街边的那些点心,上头的花,一律拾掇得红红绿绿的,有道理。

  装裱店的陈然

  给另一条街上的陈然打电话,说是在烤火。天还有些冷,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干,就烤火?可去了,陈然果然在烤火,一壶茶在火边温着。陈然裱画的案子上,有活,可陈然真的是在烤火。一个人静静地喝着茶,什么都不干,炉子暖暖的,随便想几句什么,真好。

  几个人都喝茶,说话。屋子小,只能放一两张凳子,人多了就坐在床上。陈然拿出一瓶酒,几个人慢慢喝。寂寞了,又划豁几拳。

  陈然好多年时间,一直在新疆流浪着打工,去过许多地方,有许多磨难,但在脸上,看不出来。这样的人是幸福的人。陈然还想去新疆走走,不是去打工,是带上点钱,四处去转转。不为什么,就是去转。

  晚上,陈然的媳妇来。陈然店里只有一张小床,看来是两个人挤着睡。冷天,和朋友们几杯酒下去,肚子热热的,晚上和媳妇在一张小床挤着睡,真的让人感觉很幸福。

  风味

  肇平家屋檐下挂着些慢慢风干的肉。轻些的是一只划着刀痕的鸭子,十字的竹棍撑在肚子里,鸭子给绷得扁扁的,上面洒着些花椒盐,时间久了,鸭子的表面色泽有些深,显出诱人的色泽。有趣的是,鸭子不大肥的缘故,又有些干了,猛然一看,似乎一块刻着什么图案的木板。有风时,稍稍一晃,让人觉出有木头磕碰的声音。

  另几块要沉。尺把见方的五花肉,骇目的是上面用犀利的刀划了几个很深的十字,本意是为了入味,却让人有别样的感觉。什么感觉,有些说不大清楚,但那把刀子实在是太过犀利和深入。尤其慢慢风干,那深深的十字,从深处向表面慢慢裂开,裸露出一种莫名的力量。

  扫帚和铁锨

  院子里的扫帚,隐约觉得扫帚把上有什么字。蹲下细看,有谁在扫帚把上用毛笔竖着写了一行字。字看不清了,只是依稀可以看出是小楷,相当匀称。

  扫帚的雅让人忽生敬意。似乎扫地,并不是一件可以小觑的事。

  旧的铁锨,锨柄是一截没有剥皮的树枝,有虫噬的痕迹。虫噬过的地方,抽象,光润,自然,似乎是用心雕出来的。真希望有个雕刻家,在农具上随意做一些这样的雕刻,送给那些田里干活流汗的人,而那些干活的人,也只是随意使用着。废了,就随意撇在地里,雨淋着,日子久了,黑了沤了,就不知去了哪里。拾回去的,女人们就当柴烧了,烧出的饭也还是平常味道。

  寿材铺

  街边有寿材铺。门脸染成土黄色的店铺里,生乍乍地排着三具没有上漆的寿材。因为没有上漆的缘故,那寿材似乎还是极新鲜的木头,饱含着水分的,拍在掌里声音该是闷闷的。铺子窄,几具寿材就几乎塞满。人要进去,大约是要挨着才能挤进去的。想跟前看看,但身边还有人一块走着,就没有,只远处看。

  第二天早上起来,问干什么去?有些不好意思说。说,没事,转转。

  太阳暖暖的,路上有点尘土,几个上了些年纪的人坐在寿材铺门边上坦然摸牛九牌。不懂那牌,只是看见黑黑长长的一张,有些黑红的点子。人手里密匝匝的十来张,看起来像是极古的谜语。慢慢蹭过去,有人不经意地瞄我一眼,又看自己的牌。店铺里果然窄,里面只有一点地方,挤着放了一架电锯。想着电锯吱吱地割着新鲜的还有着水分的木头,身上不知怎么就有些痛。

  这家孩子见生人来,挤在寿材中间疑惑。一会儿觉得无趣,径自在寿材之间挤来挤去,可眼神还是不时有些敌意地瞥过来。知道那敌意,暗自有些好笑,真的,有什么好看的,看这样的东西。脸转向门边,那几个上了些年纪的人还在摸牛九牌,似乎寿材还是离他们极其遥远的东西。路边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一些,阳光晒得尘土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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