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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中国科幻的春天在哪里?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24日10:40 来源:羊城晚报 何晶

  《三体》赴美,《星际》来华

  属于中国科幻的春天在哪里?

韩松韩松
刘宇昆刘宇昆
吴岩吴岩
宝树宝树
飞氘飞氘
陈楸帆陈楸帆
刘慈欣刘慈欣

  本版撰文/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插图/杜卉

  这个11月,公众如同进入“科幻季”——2号,第五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在北京揭晓。11号,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英文版登陆美国,广受好评;同一天,好莱坞大片《星际穿越》全球上映,5天后就在中国拿下2.6亿元票房……在全民“争说科幻,仰望星空”的热潮中,让我们来听听这一众“科幻星宿”的声音。

  11月2日,代表了国内当前科幻文学创作最高水平的“星云奖”颁出。刘慈欣、刘宇昆、韩松、吴岩、宝树、陈楸帆、姚海军……这一串令科幻迷每念一个都要心颤一次的名字,再次聚首。

  他们说出了令中国科幻文学界“心塞”的种种困境。

  困境一:

  再没有第二部

  《三体》出现

  作为本届“星云奖”的评委会主席,科幻作家韩松发现这届获奖作家更年轻了。从2012年开始,星云奖的参赛作品越来越多,从侧面反映出写科幻的人数正在增加。在北京师范大学开设科幻文学专业的教授吴岩也有明显的感受,“读科幻和写科幻的年轻人确实多了,不少年轻的孩子让我看他们写的东西,尽管有些作品还需要更成熟。”

  虽然今年是星云奖参赛作品数量最多的一届,长篇有几十部,短篇将近一百篇。但和其他类型文学相比较,这显然不是一个大数字。而本届最佳科幻中篇奖的空缺,更直接证明了这一点,“提交上来的中篇参赛作品只有五部,评委们认为最好的一部,也还是觉得欠了点儿火候,最后不得不空缺。”韩松说。

  “科幻文学作品现在不乏佳作,而且各种风格类型都有,但像《三体》那样能够引起轰动,给人震撼的,再没有第二部。”韩松说。

  在吴岩看来,科幻小说尽管作为类型文学,也仍然是文学的一种,不能因为“科幻”二字就放弃了对“文学”的追寻。“今天很多年轻人写科幻小说,把精力都放在了某个点子的科学创意上,缺乏对生活和社会的历练和思考,没有敏锐的观察和感受力,单靠科技上的想象,是远远不够的。”

  韩松的职业身份是新华社的老员工,他仍然坚持每天清晨四点到六点写作。他坦言现在的写作状态很痛苦,现实工作让他无法全身心投入到科幻世界,至少无法像主流文学界的专业作家那样,将文学创作当做职业。他认为这也是科幻文学作品质量仍然不够好的原因。“如果将科幻小说放到整个文学的汪洋中,能冒头的就更少了。今天提供给科幻作家的机会并不少,星云奖、银河奖、蝌蚪五线谱杯……获奖之后作者会得到一些机会,问题仍然是作品写得不够好,差距还是很大。”

  但在吴岩看来,对于韩松、刘慈欣这样“上了一定年纪”的作家而言,全身心投入到科幻写作中,有可能会写出更优秀的科幻小说,但对于更多年轻作者,这条路并不可行。“没有社会阅历和生活积淀,很难写出优秀的科幻小说。”

  困境二:科幻文学未搭上电影的“便车”

  影片《星际穿越》在中国观众间收获的种种好评,又让人们开始思考科幻电影能否带动科幻文学的发展。刘慈欣认为,某种程度上,这当然会有一定积极作用。可是在韩松眼中,这二者并没有明显的联系。“中国人喜欢科幻电影其实已经很长时间了,从《侏罗纪公园》开始,票房就已经很高,但十多二十年来,大家并没有看完电影就去找书来看。”

  从事科幻写作仅四年的年轻作家宝树,凭借《时间之墟》获得第五届“星云奖”最佳科幻长篇小说奖金奖。他认为:虽然美国科幻大片在中国广受欢迎,但大多数人是抱着看大片的心态进影院的,“真正会因此而开始关注科幻文学的,不多。”

  “任何类型文学,像侦探、推理、奇幻、言情、武侠,读者都比科幻要多,这个现实基本很难改变。科幻文学就像摇滚一样,始终是边缘的亚文化,应该坦然接受这样的位置,没必要着急。”

  韩松说,即便在美国,也并没有那么多科幻读者,“甚至某些作品的销量比我们还少”。“今天你和美国科幻作家聊天,他们也开始担忧。除去类似《三体》这样进入畅销圈的小说,在美国科幻小说圈,前十名卖得最好的也只是几万册,少的甚至几千册,接近一万,跟咱们这边差不多。”吴岩也有同样的看法。

  “小说中一旦出现量子、电子、激光这类词,不少读者就会觉得自己不爱看,这是很正常的。虽然阅读科幻的门槛其实并不高,但个人口味很难改变。”宝树说。“比如奇幻文学就不需要任何科学依据,它里边的巫术、魔法等等,都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感性联系,比如碰你一下你就死了的魔法,大家很容易接受;但我写一个科幻故事,发明某种物质让你死掉,人家可能觉得你是在胡扯。从根本上来说,这两种文学类型的世界观是不一样的。”

  “科幻电影是大众的,科幻文学是小众的。”吴岩一语道破这二者之间的巨大裂隙。虽然今天还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中国科幻电影,但据吴岩了解,相当多影视公司正在做科幻项目,“估计明年底、后年初会出现一批作品”。仅刘慈欣一人,就有包括《三体》《乡村教师》《超新星纪元》在内的五部小说被买下了影视改编权。

  困境三:

  中国的科幻产业

  在哪里?

  电影人看到了科幻电影的市场,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科幻文学能够搭上这艘船。吴岩甚至认为,“科幻文学在上世纪初到中叶迎来黄金时代,当时人们通过这种文学类型讨论未来、科学、进步是适合的。今天科技的发展已经让人瞠目结舌,新技术的发展远远超出人们的感受力,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科幻文学这种类型已经不再适合表达当下这个时代,就像诗歌一样,属于它们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中国现在哪有科幻产业?都是嘴皮上说说而已。”说到这里,刘慈欣也毫不乐观。《三体》对中国科幻文学的推动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将其放置整个中国科幻产业中,力量依然微薄。

  《科幻世界》主编姚海军这样写道:“作为重要的创意产业之一,美国科幻的利润中心,早已完成了从杂志向畅销书再向影视游戏的转移。而我们的科幻产业却仍处于从杂志向畅销书过渡的初级阶段。”

  著有长篇科幻小说《荒潮》的陈楸帆,去年凭这部作品获得“2014花地文学榜年度类型文学(科幻小说)”金奖。他觉得,“从科幻小说到科幻影视,再到周边产品及娱乐产业、体验经济的整体带动,目前中国还没有成功的例子。”不过,他也发现,如今已经有许多热爱科幻、懂科幻的人慢慢渗透入到影视工业的各个环节,逐渐成为生力军力量,只有当这股力量足够强大时,中国科幻产业的崛起才成为可能。

  在姚海军看来,“不仅仅是我们的创意产业需要科幻。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曾说,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人们必会将目光转向未来。中国正处于这样的快速变化中,我们需要科幻小说为我们提供海量的未来图景,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扑面而至的未来。”

  刘慈欣:科幻小说因科技而生,也可能因科技而死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34年前,英国科幻小说家阿瑟·克拉克让刘慈欣产生了写科幻小说的念头。“《2001》告诉我科幻能够怎样展示宇宙的广漠和神奇,《与拉玛相会》则让我看到了科幻怎样像造物主般,创造出一个真实到精致可触摸的想象世界……以后自己的所有小说,都是对这两部经典拙劣的模仿。”

  刘慈欣不止一次谈到克拉克对他的影响。1999年6月,他在《科幻世界》杂志发表处女座《鲸歌》,反响平平;第二个短篇《带上她的眼睛》,却让他摘下当年中国科幻“银河奖”一等奖。此后,他连连获得这一荣誉。

  2006年,刘慈欣转向长篇,开始创作“三体”三部曲。2008年至2010年,《三体1:地球往事》、《三体2:黑暗森林》、《三体3:死神永生》陆续出版,共计88万字,至今销量超过40万套,成为国内最畅销的科幻小说。“三体”引发了一轮科幻热,在网络上,热情的粉丝给他起了个亲切的绰号——“大刘”。

  人们说,“大刘”就是“中国的克拉克”。

  娘子关的技术“大牛”

  这位“中国的克拉克”是山西娘子关发电站的高级工程师,参加工作至今没换过单位。生活在太行山下的“三晋名镇”,他和大多数小县城的人一样,过着规律而平淡的生活。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同事不相信网上那个科幻作家刘慈欣就是眼前的他,他和家人也基本不谈科幻,犹如两个平行世界,他在现实生活和科幻世界里穿梭。

  刘慈欣并不是男文青,他对文学没有兴趣,是对科学的热爱让他走进了科幻世界。所以人们在称赞《三体》的恢弘主题、惊叹令人叫绝的想象力之时,也直言他的文笔有些粗糙,人物形象尤其是女人形象更是塑造得不好。

  在日常生活的三分之二时间里,刘慈欣做着和周围的人完全一样的事,他是山西省的技术“大牛”,出现技术问题领导喜欢第一时间找他;他是女儿的好爸爸,会接送孩子上下学;只有在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时间里,他把自己交给科幻。

  这位温和而又严谨的工科男说,“大多数人在城市为生活奋斗的时候,我们也在为生计奔忙。只有在科幻里,我才是个理想主义者。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是不回避现实的。那种完全撇开现实只顾理想的人,不是理想主义者,是傻冒。”

  曾有新华社记者针对“十二五规划”采访他,他提出应该针对外星生命展开相关研究,结果被当成玩笑话在坊间盛传。可他是严肃的,“在‘十二五’提案上说这个,看起来很可笑,但它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旦出现,什么房价、教育、医疗、腐败等等全部退居二位,这怎么就可笑了?!” 

  “大刘”至今未参与任何电影的改编

  如今,娘子关发电站停产了,在进驻新的发电站之前,刘慈欣有好长一段在家“休息”时间。他正在构思下一部长篇,同时坚持每天长跑,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有过硬的身体条件实现太空之旅。

  最近关于《三体》的英译本和电影引人关注,刘慈欣每天都会接到记者的电话采访。他有些疲惫和无奈,但态度仍然温和:“关于科幻的问题都差不多,说不出什么新东西,至今我没有参与任何电影改编的工作。”

  他并不认为科幻是小众和精英的,觉得“科幻应该展现大众对未来和未知世界的梦想,它是人类好奇心和进取心的展示,而不是精英文学的晦涩和清高,精英化会害了科幻。”刘慈欣说,认为科幻有阅读门槛,在中国只能是小众文学,这一度是国内科幻作者的安慰剂。但这种安慰是不成立的,因为华文科幻出现过倪匡和黄易,他们在市场上很成功。“国内科幻文学小众化最根本的原因是作品和出版本身,到现在为止,我们还写不出被大众接受的好小说,出版市场的运作也有待发展。”

  在他眼中,科学有着极其丰富的故事资源,能让人讲出其它文学类型讲不出来的好故事。他并不赞成在科幻写作中刻意反思或追问什么,“如果说小说会带来思考和追问,那一定是故事本身携带而来的,写作前就定下反思什么主题,是非常糟糕的写作方式。” 

  对话大刘

  1.

  一个国家的类型文学,

  不可能凭借一套书就达到世界高度

  羊城晚报:《三体》英文版上市了,国外的读者们也很肯定。你在意这些评价吗?

  刘慈欣:当然很在意。我写作的对象是读者,我不为评论家写作,更不是为自己写作,我是写给读者看的,评论家讲什么,得什么奖,我都不在意,但对读者的看法我很在意。如果得不到读者的承认,其他的评价也没有多大意义。

  羊城晚报:但迄今为止,中国的科幻文学除了《三体》产生了巨大的反响,其余作品基本没有受到太多关注。

  刘慈欣:迄今为止,我写了三四部长篇小说,三十多部中短篇,可只有《三体》有这样的影响力,它甚至没有带动我其他的书获得相同的影响力。当然这肯定和作品本身有关,但也还是和机遇有关。

  现在国内科幻文学界还是有很多优秀之作,包括新的年轻作者的作品,而且这些作品包含各个类型,比如可读性强的,像宝树的;文学性比较强的,像韩松的;科幻性比较强的,比如江波的硬科幻。但确实很遗憾,这些作品没有获得应当的影响力。而且,好几个年轻作者是由郭敬明的最世文化公司在操作,在出版上很有影响力,本身就拥有庞大的粉丝群,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没有让人满意的结果。所以我不认为是作品本身的问题,有大环境的机遇问题。 

  羊城晚报:大家喜欢说凭你的一己之力,将中国科幻文学提升至了世界水平。你认为中国的科幻小说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刘慈欣:要谈世界水平,首先要明白世界水平是什么。科幻文学作为类型文学,世界水平有两方面,一是经典作品所达到的高度,二是你的读者群有多大,市场有多大。这几天因为《三体》英文版上市,我比较关注亚马逊上美国科幻小说排行榜。我发现美国这年出版的科幻小说有上千部长篇,而我们连一百部都不到,还谈什么世界水平?

  我们不可能说一个国家的类型文学凭借一套书就达到世界的高度,必须是后边有十本二十本甚至更多的小说跟上,再之后还要有更多的数量。这要求有更大的作家群,更成熟的出版商、出版机制和市场运作,而这些都是国内科幻文学现在所缺乏的。

  2.

  跟科学家比想象力,

  科幻小说家算不了什么

  羊城晚报:你怎么看科幻文学的发展和科技发展的关系?现在的科幻作品往往跟不上科技的发展。

  刘慈欣:科幻文学是因科学技术而诞生的,但如果有一天它灭亡了,可能也是因为科学技术。原因是,科幻文学已不如现实中的科技神奇,那谁还会看?这是很致命的。我个人认为这是科幻文学面临的最大威胁。假如今天真的发生重大的科学飞跃,比如明天外星人降临了,或者什么时候人工智能超过人类了,当重大的科技事件和科技突破发生的时候,科幻文学也就没了,那是终点。但目前为止,科幻文学还是有存在理由的,因为科技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羊城晚报:能不能说科幻作家负责想象,科学家们负责实现呢?

  刘慈欣:那些真正前沿的基础理论的科学家,想象力一点儿不比科幻作家差,只不过他没有办法用大众能理解的语言去表达他的想象力而已。千万别认为科学家没有想象力,实际上,科学本身的想象力比科幻作品高得多,只不过大家都不懂而已。科幻小说是把科学的想象力通俗化。物理学的理论前沿,你只要懂一点点,都会目瞪口呆。和他们的想象力相比,科幻小说算不了什么。问题是,咱们都不懂,因为确实很难搞明白。

  好比《星际穿越》里展现的场景,黑洞、五维空间,这些玩意儿不是科幻的,凭科幻作家想不出来,这种想象力是来自科学的,甚至这个片子背后就是科学家和导演一起在鼓捣,黑洞本身是物理学家弄出来的,用了一百多台计算机算了一百多个小时。人们常常有误解,觉得作家有想象力,科学家是理性的,推理的,还真不是这样。 

  3.

  不是我对“星际”评价低,

  而是网上对它评价过神了

  羊城晚报:你对现在热映的电影《星际穿越》评价并不高?10分满分你打几分?

  刘慈欣:其实我的评价不低,是网络上对这部片的评价太高了。它是一部优秀的电影,是佳作,但没到神作的地步。《星际穿越》还是近年来不错的一部科幻作品,我打8.5分,网上现在都打到10分了,我觉得肯定没到那地步。 

  当然这个电影本身还是很优秀,它不像好莱坞的很多爆米花电影,从头到尾就是玩特技,故事很烂。《星际穿越》的故事很好,并不是靠特技撑起来的,有它的科幻内核,拍摄也达到了一定水平。这个电影有多处让我想到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但同时也让我确信,再难有第二部“2001”了。

  羊城晚报:你觉得中国科幻文学会迎来新的热潮吗,是乐观还是悲观?

  刘慈欣:总体来说我还是乐观的。现在具备科幻文学繁荣的条件,关键看作家和出版方如何努力。一方面是现在科幻文学的环境比较好,另一个是近两年人们的阅读量又上升了。只不过阅读方式在改变,大家用手机这类电子阅读器阅读,我坐汽车、火车有这样的发现,这是科幻文学发展很好的基础,但也提出了挑战,以纸媒为主的科幻文学如何去适应这样的转变?

  广义上说,科幻渐渐由一种文学体裁,变成一种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能渗透到社会、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这种思维方式前所未有,是一种介于科学与文学之间的新的思维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幻作为一种文化会迎来黄金时代,但这个黄金时代本身已经把科幻泛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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