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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瑛:木脑壳唱大戏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21日16: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新瑛

  据说,农历三月初三是天上神仙聚会的日子,此间前后几日,各地庙会活动陆续开始。徽县宣灵王庙位于城西凤凰山半山腰上,清晨和傍晚,住在县城里 的人可以听见山上的唱戏声和锣鼓声。听说有人在唱木脑壳戏,我心里不免觉得新鲜,小时候见过的神秘可爱的木脑壳戏,一晃就被时光尘封了几十年……

  戏台极为简陋,三面和顶篷用彩条布围着,台口正下方用布遮挡过一部分,表演的人站在布帘下面操作木偶,只看见栩栩如生的木偶你来我往,却瞧不见掌偶人的面目。也许木脑壳戏的神奇,正在这里。

  悄悄绕到后台,各种扮相的木偶整整齐齐站在一边的架子上,仿佛等待出场的演员。曾经在一些资料中看到,陇南木脑壳戏与陕西、四川等地的木偶戏比 较类似。清末民初时期,陕西艺人和四川艺人把这种民间艺术带入当地。其角色大体与秦腔相似,分为老生、须生、小生;老旦、正旦、小旦、武旦、媒旦;正净 (大花脸)、副净(二花脸);丑等。众多的角色,一时间让我眼花缭乱,仔细辨认,终于找出了包公,他额头上有月牙儿的印记。

  戏台中央,一个中年男子正托举着木偶,一边转动手中的轴杆,一边唱着唱词,声音高亢,但却有些沙哑了。听那唱腔,是以秦腔为主,有时候的对白, 稍微夹杂了徽县方言。农历二月二十九开始,他们就在宣灵王庙唱戏,不分昼夜,一唱就是几天。初三是庙会的正会,从早晨到中午已经唱过四场戏,正在唱的《五 行山》是一场加演戏,男子一会儿演孙悟空,一会儿演唐僧,脚在不停地走,手在不停地动,嘴在不停地唱,汗珠儿也在不停地顺着他的额头蠕动,那认真专注的神 情,确实让人有些感动。

  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藏在云层之中,天气有些闷热。后台除了木偶人物和几个戏箱,还有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大人们各忙各的,敲锣的、打鼓的、摔板 的、拉二胡的、唱身子的……谁都没有时间去照顾她。孩子自己挑着《火焰驹》里的道具——两只小木桶,在后台只能容她自己通过的夹道里走来走去。看见陌生 人,小女孩并没有躲避,而是迎着我的相机,憨憨地笑着看。

  从演木脑壳戏的阵容看,演出一台戏,至少需要10个人左右,而且他们对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个人就得会好几种技艺,如果演出需要,会随时调配角 色。没有导演,没有舞美,更没有灯光师,一台戏从头唱到尾,一直是那个中年男子指挥,他一边操纵木偶,一边用眼神调动着每一个人,而大家的配合也都行云流 水。

  唱木脑壳戏的男子名叫卢金良,是银杏乡马山村人。问到他的电话拨过去,卢师傅正在城里买东西,知道我对木脑壳戏感兴趣,说他最近正在打理木偶的帽子,邀请我去他家里看看。

  这是一个居住着五六户人的小村庄,五月的山村阡陌,处处跳跃着生命的律动,土路、瓦房,让人感到亲切,也接了地气。没有大门,走进宽敞的院子, 卢母出门迎接,卢师傅的媳妇端茶拿凳子。那天在后台见到的小女孩跟在母亲身后跑来跑去,她妈妈介绍说这是老二,老大是个男孩子,在村里的小学读三年级。

  卢师傅家专门腾出一间房子,里面放着戏箱和唱戏用的道具。趁着前段时间农闲,他和媳妇专程去了一趟西安,打算买一些木偶穿戴的衣服和帽子,但转 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回到家里,瞅瞅那些破旧的戏服,看看缺这少那的戏帽,就像父亲心疼自己的孩子,卢师傅的心里着急了。于是,买了各种材料,两口子动手, 为木偶糊帽子、画凤冠、绣霞帔、补衣裳,院子的铁丝绳上,挂着木偶各种各样的帽子,那是他俩花了两天的功夫才做成的半成品,等干好后,还要画上颜色,装点 各种零碎的佩饰。

  木脑壳主要由头部、杖杆、水衣、服装、盔帽、假须等组合而成,表演的时候,还需配以相应的道具、布景。从造型到服饰,都是非常精美的艺术品,单 是木偶头,就要讲究生旦净末丑的造型,经雕塑、打漆、粉彩、描绘、植须、梳头多道复杂工序完成。卢师傅所做的工作虽然只是修补,但必须把握人物特征,保持 原来的艺术造型,夏收之前,要把它们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才不耽误出去跑台口。他说,现在人们给木偶做的衣帽质量都不行了,即使能买到,也没有原先的东西 好,不经用了。说着,他拿出了一件早先木偶的衣服给我看,真是呢,看上去虽然面料经年,但做工确实极为讲究。

  坐在卢师傅家的院子,习习微风不断吹拂,像耳语,也像抚慰。卢师傅20多年的戏剧人生,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像一阵阵微风,娓娓道来。从小喜欢唱 戏的卢师傅,盼望着能去县剧团学戏,但家里人一直都不同意。对唱戏的那种渴望,在他上小学三年级时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开始辍学,跟着戏班子去跑江湖,去学 戏。打杂、受气、看人眼色,他一声不吭,为的就是学戏,也许正是对唱戏的这种痴迷,上天不但赐予他一副好嗓子,还让他轻而易举记下不少戏文,如今,他的心 里装着四十多本戏文,张口就唱。

  17岁那年,卢师傅开始自己组建戏班子,从此,不管刮风下雨,无论头疼脑热,应承了的台口,必须要唱得圆满,唱得皆大欢喜。新婚没几天,他就带 着媳妇去唱戏了,耳濡目染,媳妇很快能独挡一面,孩子生下两三个月的时候,就抱着他们到戏班子唱戏,哪怕寒冬酷暑,都没有停歇过。过年是大家团圆的日子, 但卢师傅家却团聚不了几日,他和媳妇两人各带一班子人,走村串乡,各奔东西去唱戏。除了唱戏,家里主要还靠种地,今年家里种了6亩地的麦子、4亩地的玉 米,还载了4亩地的核桃树。

  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他用手轻轻抚摸日渐饱满的麦穗,目光漫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再过半个月,麦子就成熟了,他的心里肯定有许多期盼,有许多喜 悦。乡间小路,丈量不出一家人早出晚归的脚印,但敦实朴素的日子,却真真切切凝结着一家人辛勤付出的汗水。更多的时候,卢师傅白天唱木脑壳戏,晚上唱皮影 戏,他把唱戏当成自己的事业,辛劳中浸透着自己对人生的思索、对幸福的渴望……就像一首诗写到:“刻木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 人生一梦中。”虽然木偶演的不是自己,却使操纵它的人倾注了全部的感情,承载着他们风雨艰辛的人生。

  在民间,常听人们说这样一句话:木脑壳唱成大戏了。意思是本来很小的事情,却因人为的因素,弄得很复杂,很难收场。卢师傅走到今天,是自己的坚 守和执著,成就了他小时候的梦想,但也因为如此,他注定一生要为这样的选择去辛苦、去奔波。村子里好多人出门去打工,回来时穿着体面的衣服,抽着高档的香 烟,讲的是外面花花世界里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在卢师傅的心里,只有唱木脑壳戏,才是他人生最大的追求,他把这种即将失传的民间小戏,唱成乡间阡陌生命不息 的大戏,那种执著与热爱,就像照在田野里的阳光,热忱而充满无限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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