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柏:莲里行

　　普者黑有处壮观的万亩荷塘。清晨，彝家阿妹、阿爸撑着筏子，载我们一行穿行在浩瀚映日荷花中。穿行在荷花丛中，不禁使我回忆起家乡老屋旁的荷塘，那小小的荷塘，蕴藉着我温馨的儿时记忆。

　　记得小时候，每至荷花怒放时，便迎来了我们最欢乐的日子。站在荷塘边，将水洒在荷叶上，望着一簇簇水珠在荷叶上灵动地滚来滚去，仿佛是珍珠在荷叶中闪着美丽的光泽。摘一柄莲叶做阳伞，或将荷叶卷成笠帽扣在头上，与小伙伴躲猫猫，光着身子潜入水中采掘莲藕……那些充满童趣的荷塘记忆，始终鲜活地留存在我脑海中。

　　岁月流逝，多么想再荡舟轻波，采莲弄藕啊！今天终于有机会再次穿行在荷塘中，近距离赏莲抚莲，怎不让我浮想联翩。彝家阿妹于撑筏中一路都在说莲、唱莲，触景生情，使我不禁回味起莲子的美味来。

　　筏在塘中，人在莲里。站在筏子上的阿妹，探水几篙开口道：“尊敬的客人，在塘里都看到了什么，说来分享嘎！”是个活泼调皮的丫头。

　　“荷叶满塘呗！”

　　“还有呢？”

　　“荷花，红花、白花！”

　　“还有呢？”

　　我们顺口应着，没准备与她应对下去。阿妹机灵得很，忽闪着大眼睛，随又道来：“小妹跟阿爸莲里撑篙多年，识得莲性头一宗是翠！”她话音刚落，众人望着俏皮的阿妹，和她背后美丽的荷塘，恰似一幅优美的风景画。远处浮动着蒙蒙浅翠，近处涌动着层层深翠，新芽根根崭露着嫩翠，水下是沉沉的墨翠。翠得通透，翠得青春，翠得古朴，翠得厚重。都说翠养人眼、宜人心、延人寿。阿妹道出了荷塘的奥秘。

　　竹筏续行，阿妹又开口道：“请问来客，闻到什么了吗？”

　　大家应声：“清香！”

　　“对嘎，这是莲性又一特色，香。识得香，再闻香，不一样哦。”

　　我们轻闻、深吸、细品。莲叶、莲花、莲蓬原来各具香气，而迷人之处，是那由内而溢出的一股幽香，随风袭来，香弥心脾，润至肌理，仿佛整个空间无物不感香。船行莲里，莲是香的，风是香的，水是香的，人是香的。

　　竹筏慢慢前行着，彝家阿妹这时却不开口了，篙也不撑，任由坐在筏后的阿爸轻摇慢划。阿爸自始至终不言不语，听得女儿与客人逗乐耍口，也只嘿嘿地咧嘴微笑着，是位憨厚的彝族老汉。

　　“好静啊！”不知谁冒出一句。阿妹像是就在等着这个字，立马竖起大拇指。这又是一宗莲性，“小荷才露尖尖角”。出水之前，不管处于什么泥土之中，不计清浊，它始终是静悄悄的。“接天莲叶无穷碧”，多美啊！可那莲叶在太阳下晒呀，在风雨中拽呀，从不哀苦叫屈，就这么叶卷叶舒，默默沉于水中静悄悄地成长着。“映日荷花别样红”，那荷花，无论有人无人赞美，只静静地孕苞、静静地开放、静静地谢去、静静地长蓬。一个“静”字伴随其一生。原来阿妹不动篙、不作声，是怕搅了荷塘的宁静氛围，真个出入莲池、释弄莲性的仙子。

　　竹筏行至荷塘中央，阿妹不开声了。

　　“惬意吗？”

　　“惬意！”

　　“咋惬意？”阿妹嫣然笑靥，卖了关子才说：“和最惬意。你看这荷塘多和谐、和美嘎！”顺着阿妹手指望去，只见鱼儿围着莲儿在游，蜻蜓栖息在莲花上，鸟儿贴着莲叶飞，还有那葫芦、浮莲、菱角、昌蒲……疏也好，密也好，大家共汇一池，生在一起、亲在一起、融在一起，和而不同、互敬互让，同甘冷暖、共度春秋。物也哉，人也哉，大家好才是真好！阿妹讲的“惬意”，真义就在此吧。

　　“客别笑嘎，我唱几句哦。莲有小蛮腰，风雨总不挠，几回打翻飞，弯腰不折腰。”阿妹一边撑篙，一边吟唱着。词语朴素，意境如水。正品味间，风雨来临，连忙打伞，伞有些撑不住了。风雨中，只见莲叶翻滚，莲花摇摆，那莲叶会碎吗，莲花会折吗？不无些许担心。然而，透过风雨定睛细看，雨点泼打在莲叶上，积水在荷叶疾速转着圈，然后像从盆中倾水似的被猛地甩出，荷叶安然无恙，又恢复了原样，被洗涤得更加娇嫩了。风雨中的荷花，像在仰天大笑。“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哪怕风雨骤，花瓣无点损，红白相间中，显得更加俏丽了。而那狷介的莲柄，更像是撑杆跳一样，在强风中大弯了腰，但立刻又猛力弹直了身姿。风停雨歇，放眼而望。满塘莲花风骨依然，亭亭玉立，骨立坚贞。这就是莲的骨气！千磨万难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高洁是莲的至美。“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历来为人敬仰。今日莲里之行，给予我很多感触。沉思中，阿妹打开了荷叶包，拿出几根藕，让我们尝尝鲜，正待从节掰开，我眼眸一亮，急忙止住并接过手中，仔细端详。过去我小时曾无数次采藕、把藕、尝藕，但从没认真仔细鉴赏过。只见此藕，共有五节，中间一节肥厚粗长些，两边各两节大小依次。阿妹说这是阿爸一大早采来的。洁白如玉的莲藕，从泥淖里生长出来，污浊的塘底，腐烂不了你的幼芽，侵蚀不了你的肌体，腐败不了你的成长；你不但抵制了泥淖的污腐，还从泥淖中汲取着营养，健康着你的机体。不骄不躁，茁壮成长，一生永葆朴实、素雅、清纯、高洁。

　　思悟至此，不禁爽然而释。我请阿妹、阿爸停桨片刻，任那竹筏随风徜徉在塘中。我匍匐下身子，捧起清水洗了洗脸，轻轻抚水，向着莲花默默行着注目礼，不舍离去。

　　“饭点到啦，客人如若不嫌，就到我家作客吧。”阿妹手指岸边，邀请我们。“我家就在荷塘边，我阿妈做的是莲菜莲饭嘎！”这阿妹真会调人兴致！此时，我们已不再当游人赏客，从阿妹、老阿爸手中要过篙和桨，猛力划将起来，不一会儿竹筏便靠了岸。

　　莲里之行结束了，但莲里之行留给我们的记忆，必将久久地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