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旅游演出20年常演不衰的奥秘

——专访深圳世界之窗艺术总监、五洲艺术团团长付宇

　　付宇创作的《跨世纪》、《千古风流》、《欢乐无极》、《一路阳光》等演出剧目，20年中常演不衰。图为以上演出剧照。

　　据不完全统计，通过对国内目前影响较大的38个旅游演出产品进行样本分析，其中84%的作品都出现在2001年以后。此后的十几年中，动则几亿元、十几亿元大制作的旅游演出开始遍布全国，它们中大部分昙花一现，有的却常演不衰。

　　20年前，华侨城集团旗下的深圳世界之窗公园已为旅游演出树立了行业标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旅游剧场的建设高潮。世界之窗所排演的《创世纪》、《跨世纪》、《千古风流》等大型演出20年中常演不衰，成为到深圳旅游常选的节目，其中《跨世纪》、《千古风流》还斩获国际旅游界的“奥斯卡”大奖——IAAPA国际大奖。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在旅游市场上具有典范意义的演出是如何“出炉”的？究竟是谁创作了这些传奇之作？近日，在北京舞蹈学院建院60周年之际，毕业25年的付宇回到母校讲座，记者对这位经典剧目的创作者进行了独家专访。

　　从象牙塔走向市场如何平衡创意与效益？

　　1993年初的一天，在北京市朝阳区的乐游饭店内，一些在京的著名编导、专家聚集在一起，为当时正在筹建中的世界之窗表演团队的建立出谋划策，其中就有付宇，彼时付宇正在中国歌剧舞剧院创作室担任专职编导。

　　当时的付宇对深圳的了解非常模糊，仅限于那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上，而对主题公园更是毫无概念。虽然参加了世界之窗的筹建研讨会，但他听完发言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亲身站在深圳的土地上，到处洋溢着的蓬勃创业生机打动了一直成长在体制内、象牙塔中的付宇，他决定留下来参与世界之窗五洲艺术团的筹建工作，从此与旅游演出结下了不解之缘，并连续20年出任该团团长。

　　但是，从一直编排传统、经典的舞蹈到在当时空白的旅游演出市场闯出一片天地，这种转型对付宇来说并不容易，他在世界之窗创作的第一部作品《创世纪》起初就被亮了“黄牌”。

　　《创世纪》是付宇从1995年开始创作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作品，他的想法是以“战争与和平”为主题，以古中国、古埃及、古希腊等几大文明古国的文化为背景，以历史事件、神话传说为创作依据，通过人类在历史进程中的不懈努力与抗争，表达人类千百年来渴望和平的心声。

　　在世界之窗的一场长达6个多小时的剧本竞标会上，付宇与他的老同学后来担纲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副总导演的陈维亚参与竞标，两人均做了充分准备，各自都拿出了文学剧本、导演阐述、工作大纲，甚至项目经费预算。

　　付宇回忆说：“当时华侨城集团对陈维亚的意见，我记得不清了。但对我的意见很明确，就是太文化、太艺术了，不适合旅游景区，最后的结果是我和陈维亚的剧本都被枪毙了”。

　　这次受挫开始让付宇反思，他开始思考如何找到艺术与市场、创意与效益的最佳结合点，史诗性的厚重主题如何适用于旅游演出，娱乐性的演出如何才能做出文化内涵。

　　付宇说：“其实我很清楚自身的处境，作为一个创作者，我们生存立足的根本是头脑中领先于他人的见解与创意。但在当时，缺乏共识的游戏规则，没有科学的评估体系，要对创意做出准确的判断是一件很难的事。这次失败，使我认识到再好的创意都不要自己一味说好，最重要的是怎样让你的决策者和投资人说好。”

　　1997年，世界之窗入园人数、经营利润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创下了历史最低纪录，急需一台能在社会上产生轰动效益的演出扭转局面。《创世纪》沉淀了3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现在看来《创世纪》沉淀了3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3年使我们对市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也使我意识到，面对市场，不能仅仅想到艺术创作，必须学会从创作者、管理者、经营者的不同角度进行换位思考。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要让大家都喜欢，这样你才能获得下一次机会。”付宇说。

　　付宇认为，像他一样从学院、剧院走进文化企业的艺术家身上有两大弱点，即缺乏对游客的了解和对市场的把握。“在世界之窗的20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扭转了这两个弱项。我既看舞台上的表演，更关注台下观众的实际反应，什么样的节目观众站起来就走，什么样的节目观众热烈鼓掌，结合大量对观众的问卷调查，掌握了演出现场观众好恶的一手材料，这是我们最大的一笔财富。”

　　1996年至2014年由付宇独立担任编剧、总导演，并与妻子秦健如联合编导创作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系列《创世纪》、《跨世纪》、《千古风流》、《天地浪漫》；大型当代都市系列《欢乐无极》、《一路阳光》；大型节庆主题晚会《世界在这里相聚》及国际巡演版《凤舞东方》累计演出7000多场，观众达2800多万人次，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2002年，《创世纪》以演出场次、观众人数两项全国第一的成绩入选中国企业新纪录。《跨世纪》代表华侨城参加IAAPA(国际主题公园及景观协会)世界旅游演出类最高级别大赛，从包括迪斯尼、美林、环球影城等国内外顶级文化产业集团选送的200多部参赛作品中胜出，荣获IAAPA大赛最高国际大奖——最佳整体制作大奖，实践了中国旅游演出在该项国际大赛上零的突破。

　　旅游演出疯狂增长如何以小成本胜出？

　　包括世界之窗在内的华侨城旗下四大主题公园的成功，引起了全国各地的“山寨”。从2001年至2011年这10年间，中国的旅游演出进入了一个跑马圈地、占山为王、疯狂投资、飞速发展的时代。在这10年中，张艺谋推出了6部印象系列，梅帅元制作了8部实景演出，华侨城新建了7个投资过亿元的剧场，港中旅买了1家美国剧院，澳门威尼斯人酒店联手加拿大太阳马戏团投资12亿元推出了《ZAIA》，澳门新濠天地则耗资22亿元打造了《水舞间》。

　　面对大投入、大制作已成为业内共识的局面，在没有大的资金投入的前提条件下，如何以小成本制作进一步提升世界之窗演出的市场竞争力，成为付宇要突破的难题。

　　付宇从10部世界经典名著寻找到灵感，以“生命与爱情”为主题，创作出《千古风流》和《天地浪漫》。

　　他将10部文学名著改编浓缩为适合舞蹈展现的舞剧故事，创造出10部小型舞剧演出。与之前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作品不同，《千古风流》和《天地浪漫》中有了人物、情节、故事，这对从来没有接触过舞剧演出的景区演员来说，无疑增加了难度。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 付宇请来了时任北京电影表演学院院长陈邑、副院长崔新琴、王劲松等表演名师，带来了北电20多名大三同学，进行开门办学、双向交流。各种表演理论课、单元练习排满了世界之窗五洲艺术团演员们的时间表，半个月的集中学习使其表演功力上了一个大台阶。

　　2008年，继《跨世纪》之后，《千古风流》再次荣获IAAPA国际大奖，为中国旅游演出续写辉煌。2010年，《天地浪漫》成功入选由文化部、国家旅游局联合评选的第一批《国家文化旅游重点项目名录——旅游演出类》。

　　青春战胜宗师时代如何迎接“80后”“90后”？

　　如今的旅游演出市场迎来了新一代观众，“80后”“90后”游客正在成为旅游市场的主力军，他们的欣赏品味和喜好与父辈有很大不同，作为创作者，如何接地气，如何与这一代观众达到共鸣？这又为付宇出了一道新题目。

　　付宇坦言，这一代的观众并不容易“讨好”，今天的市场与观众越来越难以琢磨。“你要问‘80后’‘90后’到底爱看什么？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更难的是我们不仅要了解‘80后’‘90后’爱看什么，还得了解他们的父母爱看什么，更要了解他们的爷爷奶奶爱看什么。因为父子游、祖孙游已成为一种未来旅游的发展趋势。”

　　与“80后”“90后”观众进行沟通，必须要完成自我超越。付宇说，以往在创作时将自己定位为创作者、管理者和经营者，多多少少有点高高在上。为了与新一代观众沟通，他决定彻底将自己放下，将自己定位是一个热爱旅游的普通游客，分享旅游过程中真实的体验和感受。

　　这就是他在2013年创作大型当代都市系列舞台游记《一路阳光》时的心态。

　　“首先我要找到什么是‘80后’‘90后’接受和喜爱的东西？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是我们所有人共同渴望的？于是我想到了汤加、斐济、塔希提，想到了大礁堡和夏威夷。那里有全世界最蓝的天空，那里的海水清澈见底，那里有最明媚的阳光、最清新的空气。我想对于长期生活在雾霭中，长期在高速运转的工作压力下生活的所有人包括‘80后’‘90后’，对于阳光、空气、水，对于健康生存环境的渴望，对于回归大自然的向往，都是一样的。”付宇说。

　　当找到了大家都能接受和喜爱的表现内容后，接下来重点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能更好地与观众进行有效沟通。“80后”“90后”常用的微信给了付宇灵感，微信上一句话、一张照片在全世界迅速传播的现象给了他很大启发。

　　他决定将《一路阳光》做成舞台版的“微信体旅游日记”，这是一个全新的创作观念。随看随发、随拍随传，碎片化表现，片断式组接，微信式传播，该剧打破了各艺术门类的界限，是对以往约定俗成的成功模式的挑战和创新。

　　此外，付宇为深圳欢乐谷创作的《欢乐无极》是另一部为“80后”“90后”观众创作的演出，该剧以“时尚与传统”为主题，展现了当代都市快速多变的生活节奏、开放多元的思维方式、纷乱重叠的都市印象和生机勃勃的时代精神，首开中国旅游演出挖掘当代都市题材的先河。

　　付宇希望通过《欢乐无极》和“80后”“90后”的观众一同领略每座城市迥然不同的精神品质、文化记忆、城市风格，以各自不同的视角一起“阅读城市的灵魂，回顾过去的历史，展望城市发展的未来”。

　　从追求内容到崇尚高科技创意如何持续“保鲜”？

　　为了让《一路阳光》达到预期效果，付宇提出对世界之窗舞台核心技术进行一次全面升级，增加了多重视幕、空间透像、大面积多空间LED互动式的多媒体表演，以及舞台机械布景装置的综合运用。此外，还增加了自由移动、灵活变化与任意组合的可变式LED边沿幕。这意味着世界之窗用了10年的镜框式环球舞台，改建成了一个LED多重视幕与空间透像类的三维互动式多媒体剧场。

　　《一路阳光》有了LED大屏幕的便利，创作者可以放开手脚，让观众体验场景瞬间变化的乐趣，切合了该剧微信式传播的需求。

　　事实上， 付宇一直非常关注和重视舞台科技的变化，他称，科技的进步必将颠覆一直以来传统的演出模式。由于创作的关系，他经常去世界各地看演出，考察次数最多的是美国的拉斯维加斯和百老汇。

　　付宇发现，如今国际的旅游演出已呈现出科技为王的趋势，他总结为3个特点：一是好莱坞大片、数字化电脑特技、舞台版戏剧化的真人体现；二是岛式舞台、多维空间、上天入水，各门类艺术、体育运动跨界重组，高科技、多媒体技术手段的综合运用；三是披头士、猫王、杰克逊传奇故事、经典名曲、杂技歌舞、音乐剧及多种时尚流行元素的杂交创新。

　　太阳马戏团的《Ka秀》以2亿美元的投入将只有在好莱坞大片中才能看到的场面，直接展现在舞台上，使观众感受到身临其境的立体震撼。用《Ka秀》导演罗伯特的话来说就是：用现代科技讲故事，用电影的视觉效果做舞台。

　　“看过这样的演出，你会对拉斯维加斯大型商业秀有一个重新认识，你不会仅仅注意到这是一个2亿美元的大制作，因为它是科学技术、文化艺术与人类智慧的结晶，它使我们意识到随着舞台科学技术手段的跨越式发展，必将对传统演出模式产生颠覆性的革命。它终将对新的演出模式的诞生和观众欣赏习惯的转变产生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付宇认为，“也许有人会说，给我2亿美元，我照样行。但我说这还真不是一个有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即使对方愿意出售核心技术，制作工艺达不到设计要求，钱也是白花。即使可以解决制作工艺的问题，如果没有一只强大的舞美技术团队承担日常演出的技术操作和设备的保养维修任务，演出安全都很难保证。再好的作品，如果没有一个专业的演出队伍、演出管理团队、演出市场营销团队，演出质量和票房都无法保证。”

　　付宇以《Ka秀》为例，75人的表演队伍、200名舞台工作人员构成了这台演出的演职团队，而日常管理费是每排练一次耗费1.5万美元，这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运营成本。

　　面对高科技对传统演出模式带来的挑战，很多人担心，创意的力量是否会失去用武之地？付宇认为不必妄自菲薄，“在英国西区和美国百老汇上演的一部话剧《战马》没有什么高科技手段，剧场没有升降旋转功能和最普通的舞台吊挂系统。但舞台装置之简练，运用之精妙，情感营造之浓烈，让我这个听不懂英语的观众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一切都不是高科技所能替代的，在这方面百老汇、英国西区，包括国内一些制作团队，他们以智慧与创意弥补了技术方面的不足，为我们提供了可以借鉴的榜样。”付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