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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怡:一种充满正气的固执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12日09:57 来源:中国艺术报 杨怡

  假如一定要我用理性的观点分析他,我说不出一个字。交谈维持近两个小时,他耐着性子表达,我耐住性子听。感性思维是人类大脑中最能延伸的部分,我用感性的目光探索他,发现他不过是专长思想、尊崇知识的普通人,并不是人们口中的疯子。

  他演绎了一种和社会若即若离的生活:在过去八年,每天到山间寺庙去看书。心智的平静,使他几乎抛弃了人性的软弱和懒惰。从30岁开始,独自一人到乡间古庙里,带着一支短小铅笔、一本大部头的书,这读书人走在甲路村来龙山的林间,每一块石板、每一株树木、路过的鸟兽都认识他。它们在猜测这个敏感善良的生物,究竟是不是人,为什么他一个欲望都没有。他每天早上帮家里做农活,中饭后走一个小时到来龙山上的毓秀庵,然后他一天剩余的时间,和一本书一起待在那儿了。他用木板搭出一个仰角,在一张老式的书桌上开始自己的阅读。人们谈起他,只有意义接近的几个词汇:怪人、傻瓜和神经病。

  没有人希望自己离群索居,婺源赋春镇甲路村的江松庆也是。他之所以在38岁的时候,身无分文、没有婚姻、差点被父母撵出家门、遭受周围人对他极大的质疑,是因为他通过某种过分执着的方式,获取高深的思想、高贵的心灵、高尚的情怀。在庸常琐碎的乡村生活里,他的“高”和现实格格不入。他不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他是一个晃来晃去的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的追求似乎是无尽的。在八年的时间里,他成了一个思想上越来越成熟、生活上越来越天真的人。他在微小的表情中,进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如果你不够冷静,你就不会对他的感情、性格有所觉察,你也不会理解在这长长久久的坚持背后,藏着多少孤独、悲苦和忍耐。从他蓝白条纹衬衣、尼龙质地西装裤的装束上,从他保持着尊严、并不疯狂的眼神上,从他清晰明快、井然有序的手势上来看,他不是难以琢磨的。他不认为自己在时光中消耗了自己,他的脑袋瓜里,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意识、有对成功和失败的诸多想法、有个人与社会的融入和疏离。要是他真的疯了,也没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毕竟,从前质朴的社会风气里,一份疯狂的信念在很多人身上都存在过。

  “30岁之前,我都在社会中度过。我恋爱过两三次,在福建一家模具厂打了六年工。我初二时,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我打工赚钱的几个年头,为了不让弟弟重蹈覆辙,把工钱给弟弟做学费;在庙里读书的前几年,时间还是很难熬的。 ”他的青春,就在他的话语里,苍白地开启又苍白地结束。我没有看出,他有一刹间的回忆与思念。他说这话的时候,坐在一本中华书局出版的清嘉庆年间的典籍前,手法单一地转着手中的铅笔。他不着急去回忆、不着急去渴望,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存放和寄予在书里,书是最圣洁的。

  江松庆选择的书,全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书籍。这个世界上,比大多数书籍更厚重更沉默的书,就是他在卧室里摞起的那堆书了。在恬静的甲路乡间,在寂静的毓秀庵里,如果不去联想、不去幻想、不去畅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读进去这些书的。如果真要用一个概念去形容他,我不会用现代流行的“极简主义” 、“隐士” 。他是一个对内心有太多期待的人,不知道他是否面对过什么受创的感情、不知道他汇聚的精气神何时垮在这聒噪的社会里,总之他是个不悔当初的人。平静也好,杂乱也好,他对很多细节、很多过程都缺乏充沛的感情和张弛的神经。

  甲路村十月的傍晚,气温骤降。我问他,独自走在长着樟树、枫树、苦槠树的山路上,是什么滋味。这一次,他没有用充满思想的语言回答我。在微凉的秋风里,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生活面前,再坚强、再博学、再能忍受的人,也会无言以对。

  过去的八年,它可能旧了。这个从头至尾只是想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的38岁男人,他选择了一座寺庙。未来的八年,他可能不再坚持了。因为唯一最能锲而不舍的是岁月,任何人都没办法和它去比谁更执着。在悠长岁月里,他有自己的一套,现代社会也有自己的一套,胜负其实是很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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