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波:白马普救

　　或许白马驮经和白马将军，都是白马，弄混了我脑子；或许三十多年前中戏读的《西厢记》现在就剩白马还在，总之洛阳朋友王玲女士带我们去参观白马寺时，我便脱口而出张生爬墙头的地方，说完便知出问题了。好在他人没在意，也许以为《西厢记》里的张生也曾在这里爬过墙头，或以为说的是生活中的哪个愣头青张生在这里干过那事儿。

　　躲过被人奚落，自个儿暗暗使劲想，张生到底在哪座寺里爬了那该死的墙头？

　　冷静下来，脑子开始恢复神奇的记忆，一句唱词从储存中复活跳出来：张君瑞赴试长安暂留连，盘桓名刹普救院。又有唐元稹《会真记》词句：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张生寓焉。

　　噢，清晰了，多情的张生爬的是山西蒲州普救寺，与人家驮经的白马寺墙头毫无关系，白马将军杜确也没来到黄河岸上洛阳白马寺，救苦救难成就生哥和莺莺妹好事。

　　抱着因张冠李戴的愧疚之心，走进气派无比的这座名刹白马寺时，我心里颇有些异样。不必说东汉明帝刘庄因梦境而派使者赴西天朝佛白马驮经而来，初建此寺；不必说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以至今朝，历代多次挥金如土修复此庙，单单印度总理泰国公主都在该寺院开辟增建各自风格的新寺，就让人刮目相看。但不知为何，几个佛殿礼拜之余，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红墙上瞄，心里想笑。墙十分高大，也无假山和可供踩踏的杏树。不免暗暗为张生庆幸，幸亏你小子没在这里爬墙头。

　　不知是因少了误记的有趣文学故事，还是那位供水的老妇颇有意思，我陡然没了对每殿都游览的兴致。大雄殿是元忽必烈命龙川和尚大整修，供奉“夹紵干漆”造像23尊即三世佛二天将十八罗汉，也许民族情感的缘故我认真拜了拜，出来后见一侧树下供热水，便过去想往茶杯里倒点水。有一专管老妇拦住我往自己杯里倒，拿一专用巴掌大小瓷碗只倒进一点水，顶多就一口，递给我喝。我不解地问不能倒多点，她说只供解渴，不供喝足，还必须当她面喝完。为了卫生，我把那点蛤蟆尿多的水倒进自己杯子里，心里不快转身想走，可老妇又喊住了我，必须当她面喝掉倒进杯里的水才可走，一脸的正经。我忍不住乐了，就给她表演了仰脖喝干那口水的过程，然后想让她再给施舍一口水，她却摇头不肯了。我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门票一百，刚才为各殿捐供也有几百，讨得这口水却如此周折。其实放一大水桶插上电，卖水也可嘛，要不别摆个样子。也许，这是在阐释佛教的某一施舍理念吧，但这也太过刻意，现在谁还渴得快倒毙时才来你案前讨一口解渴水呀？不过老妇的执拗和较真的样子，倒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有意思，算是天下各寺都有各自的妙处吧。

　　寺院中石桌上，供放有一只铁黑色大“寿桃” ，由矿石浑然天成。导游在说，这是数万年的天然寿桃，大家都摸摸，摸完后手再拍拍身上可延年益寿。这下热闹了，人们蜂拥而上，无数只手在拍在摸那只已被磨得光溜溜滑如镜的石桃。有一衣着时髦的女士独占一侧，积极无比地摸呀拍呀，别人摸拍两下就算了，她的一双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在不停地摸拍，摸完后拍头拍肩拍背拍鼓耸的胸脯，然后再拍双腿双膝双脚丫子，轮了几遍还不过瘾，当最后拍她肥硕丰臀时，我忍不住扑哧大笑。天下竟有如此滑稽之事贪婪之人。

　　有一对小恋人，从穿戴可辨出县镇或乡下来的，满脸的稚嫩。二人也学着别人样子，开始摸寿桃，神情显得几分羞涩几分胆怯，摸完还互相看看笑一笑。令我惊奇的是，二人的手摸完后并非拍在自己身上，而是拍向对方的头脸和身上，然后相互再羞涩地笑笑。啊，张生崔莺莺复活再现，老天终于没辜负我的记忆错误。红墙依然，寺庙也依然，只不过如今张崔他们不必再爬墙头，也不用借红娘手传递情报了，可以大大方方手牵手从大门里走进来约会，摸寿桃，摸对方，进而自个儿谈婚论嫁度蜜月。

　　当我们离开白马寺时，大门口又望见那对小恋人背影，手牵着手。

　　我心里暗生联想，瞧了瞧身侧的老伴，忆起当年的我们，不由得笑了笑。老伴戳我，傻笑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跳完市内广场舞比赛的张玲女士要过来接我们。我说卸妆后再来不急，刚才她送我们过来时画着浓彩艳妆，穿一身红衫红裤红鞋头上扎红头巾，好似一位新娘在给我们开车。二十分钟后，她还是一身红装红彩头笑盈盈走下车来喊，中午请你们喝牛肚火锅汤！

　　呵呵，又是汤，还好，荤汤总比素汤好。人世人生，无处不荤汤，荤汤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