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 涡（故事梗概）

　　乾隆二十一年(1756)二月初三日清早，我的祖上、一个叫做吴尚国的年轻人走出了湖南长沙县冷木冲村，踏上了北上的遥远路途。县街贴出告示，三丁抽一，必须北迁。新年的气息如同稻花甜丝丝的香味依旧在村子里萦绕。吴尚国随同数百名迁徙的农民背井离乡，一直向北走。

　　一路上，吴尚国没有花钱住过一晚上客栈。寺庙、稻草垛子、屋檐下、墙角旁，就是他睡觉的地方。他的第一次遇难是在蜀地。行走在酷热难耐的大山 中，他刚靠住一棵大树坐下，就被毒蛇咬伤了，幸运的是，他被一个在深山里挖药材的老人所救。吴尚国第二次遇难是在陕西南部的汉阴县。他横渡汉江的时候，险 些被巨大的漩涡卷走。在危难之际，在汉江里靠摆渡为生的16岁女孩儿沈世芸和父亲沈来荃从漩涡的边缘拽出了他，救了吴尚国一命。吴尚国跟着这对父女走进了 江岸上的漩涡街。汉阴的沈家也是南方的移民。沈世芸已是沈家移民的第十代祖孙。沈来荃、沈世芸父女俩挽留吴尚国，吴尚国谢了救命的恩人，继续北上。

　　吴尚国只身来到凤凰山叫做万家扒的地方靠给人伐木讨生活。伐木场的老板对伐木工十分苛刻，甚至草菅人命。血气方刚的吴尚国一身正气，他因打抱不平，为救受伤的工友牛二愤然离开了伐木场，并由此结识了牛二的妹妹牛杏花。

　　吴尚国第二次来到了他北上时路过的堰坪村。堰坪的财主杨建和正在盖房缺人手，吴尚国就开始在杨家打工。给杨家干了几个月活儿，吴尚国对堰坪的地 理山水熟悉了，他发觉这里的土地肥沃，很适宜种植玉米、水稻。而北方人却只种高粱、谷子和大豆。他征得主人杨建和同意，开始在河滩地垦荒。到了乾隆二十四 年(1759)，吴尚国第一把锄头已经在堰坪开出了30多亩地，收了几料子庄稼，盖了一幢草棚屋，有了自己的家。

　　吴尚国是一个有梦想，有野心的年轻人。夏天里，吴尚国回到了长沙，把他的三个弟弟吴尚泰、吴尚民、吴尚安都带到了堰坪，开始大规模地垦荒造梯田。

　　250年以后，当汉阴县委宣传部的部长吴比站在万亩古梯田的地头给前来观赏的省内外游客讲解的时候，非常自豪，这些梯田，都是他的祖先辛辛苦苦 造出来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先祖们的汗水和智慧。做这些梯田要好几道工序，梯田的坎儿都是用石头砌起来的，这些石头是吴尚国兄弟四个用背篓从几里开外的 凤凰山上背来的，他们背坏的背篓当柴火烧水做饭，几年也烧不完。

　　吴尚国第一次在陕南的梯田里试种玉米，失败了。他寻找失败的原因，继续试种，终于成功了。梯田修好后，一场暴雨，田毁石散，吴尚国兄弟四人从头 再来，终于在汉阴县种植、收获了第一料水稻。为了旱涝保收，吴尚国和杨建和商量，在堰坪合伙建了一座蓄水的堰塘。牛二从凤凰山来给吴尚国当总管，牛杏花给 修堰塘的农民做饭。就在那几个月里，豆蔻年华的牛杏花爱上了吴尚国。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吴尚国左右为难，因为他既喜欢泼辣大方的牛杏花，又不能舍弃救他 一命的沈世芸。吴尚国只能用含糊不清的情感回答示爱的牛杏花。

　　堰塘修好后，为浇地，吴家兄弟和杨建和的儿子杨建承、杨继先的雇工大打出手。堰坪的乡约出面，立下了新规矩，才摆平了此事。杨建和虽然创下了一 份家业，他的儿子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兄弟俩为一个风尘女子争风吃醋，在漩涡街拳脚相向，闹出了丑剧。二儿子杨继先一把大火烧了庄园中的十几间房屋，杨建 和因生病生气而死，一份家业最终败落。

　　乾隆二十七年(1762)正月初三日是吴尚国和沈世芸完婚的大喜日子。这一天，牛杏花过了汉江，踏上了去汉江南岸的上七里的山路，要在上七里的 寺院削发当尼姑。她没有想到，吴尚国会在她和沈世芸之间选择了后者。这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她甚至想到了跳崖或跳江。她自残式地折磨了自己多天后，最终 入了空门。

　　正月里，吴尚国随同沈世荃和沈世芸翻过凤凰山，来到距离汉阴县城不远的涧池镇。他们拜访了沈家的祖先。沈家从浙江迁徙到汉阴已经上百年，沈家的 富户大都居住在汉阴县城附近的川道里。沈家的成功给了吴尚国很大的启示，他决心要像沈家人一样把家业整大，称霸堰坪、漩涡街，乃至整个南山地区。回到堰 坪，他参照《沈氏家训》，给吴家制定出了《吴氏家训》。

　　正月十五刚过，吴尚国回长沙去接父母。临走时，把家事托付给二弟吴尚泰。吴尚国回去没多久，吴尚泰兄弟却为垦荒和杨建和的两个儿子打起来了。新任知县钱鹤年出面才摆平了两家的纠纷。

　　经过了十几年的艰苦劳作，家业大了。吴尚国带着弟弟们走遍漩涡街以后，他们发觉，凤凰山以南方圆几十里的山区没有垦荒的土地还有不少。于是，吴 尚国叫他的三个弟弟分别占领了堰坪以东、以西的大片山区，开始了新的造田建塘。为了防止土匪攻击，吴尚国在堰坪北边的凤凰山一块四面悬空的高地上建了吴家 寨子，寨子储备了粮食和日用品，以防不测。

　　乾隆三十二年，吴尚国开始修建吴家堡子。动工前，吴尚国把两个工匠带到沈家大院，他对两个工匠说，吴家堡子的房屋可以按照沈家大院的样子盖，但 不要照抄照搬。他要求吴家堡子能攻能守，祠堂、私塾一应俱全。吴家堡子的四周是几十丈高的城墙，城堡内不只居住吴家人，也居住着其他姓氏的人家。凡是堰坪 的老百姓，愿意读书的，都可以到城堡内的私塾去读书，不收一文钱。

　　吴尚国几次坐船从汉阴到汉江，他早就发觉，把汉阴的山货贩运到汉江去可以多赚几倍或几十倍的钱，而把汉江的食盐、铁器、瓷器等货物贩到汉阴来同 样可以多赚钱。乾隆三十六年(1771)，吴尚国在漩涡街开办“永兴久”商号。“永兴久”下设百货商行、药行、山货行、粮行等六个商行，同时，吴尚国还经 营了五艘帆船，用以拉运货物和载人。“永兴久”商号将山民们的木耳、生漆、桐油、皮张、药材收购到手，用自己的船拉到汉江口去卖。吴尚国在汉江口开设了 “四方兴”“义兴祥”“汉永昌”等商号。吴尚国的五艘帆船常年往返于漩涡和汉江口之间，南下的时候，运载的是山货，回漩涡街的时候，装上了汉口的食盐、布 匹和瓷器等货物。

　　漩涡街上有店铺近百家，十分繁华。这些生意人常常遭到地痞恶棍的骚扰和袭击。商人们大都忍气吞声，舍财消灾。当这些流氓来骚扰吴尚国的时候，吴 尚国力大无穷，在伐木的那几年练了拳脚，他三两下就把这些流氓收拾了，漩涡街上的地痞见了吴尚国都叫他吴爷，吴尚国在商界名声大振，他的一身正气很鼓舞商 人们。

　　吴尚国在漩涡街成立了“湖南商会”，建了湖南会馆。湖南商人抱成了一团。商家必是冤家。其他商家采取了压价收购，试图挤垮吴尚国。吴尚国冷静应 对“价格之战”，他组织人员进山收购，山民们出的价钱更低，吴尚国赢来了大批客户。价格之战，使吴尚国大赚了一把。可是不久，有人竟然报复，纵火烧了商会 里一个生意人的仓库。虽然损失不是很大，却使吴尚国意识到商场就是战场。在商场这个大漩涡中，如果头脑不清醒就会被吞没。吴尚国建议各商家招兵买马，实行 夜晚巡逻，确保正常经营。

　　吴尚国整天忙于生意，很少去关心他的弟弟。也许，他觉得，弟弟们都成了大树，不必他去修剪，有一天，四弟吴尚安来到漩涡街找他。两人坐下后，吴 尚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在吴尚国的再三追问下，吴尚安道出了实情——他的媳妇冯玉珍和三哥吴尚民有奸情。吴尚国一听，十分震怒。《吴氏家训》中明明写 着：不可奸淫也。三弟竟然干出了这样的事？吴尚国一想，这等事，不能操之过急，等他弄清楚再说。过了些时日，他把吴尚民叫到了漩涡街。兄弟俩都喝高了酒。 吴尚民坦言，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就像酒壶和酒壶的样式大小不一样，是一回事。吴尚国也明白，情感也如同漩涡，一旦陷进去就难以自拔。他教训了吴尚民。使 他痛心的是，吴尚安的媳妇冯玉珍自杀了。

　　吴尚国的父亲去世之后，吴尚国大病一场。他将漩涡街和汉口的生意交给了二儿子吴世忠去经营，堰坪的几千亩梯田由三儿子吴士敬去管理。他教导两个儿子，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他吩咐儿子们，按《家训》办事，一颗善心待人。

　　吴尚国六十大寿那天，管家牛二和吴尚国的儿子请来了大戏助兴。谁料，有人在戏场上大喊：“白莲匪来了！”戏台下的庄稼人大乱，踩死了五个人，踩伤了几十个人。吴尚国虽然高额予以赔偿，但他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果然，灾难降临了。嘉庆元年(1796)二月初二日，天色惆怅，堰坪被裹挟在一片氤氲之中。早饭以后，白莲匪头裹白布，摇旗呐喊，冲到了吴家堡 子的城下。他们朝吴尚国喊话，如不开城门，就杀进去，一个不留。吴尚国吩咐牛二领着老人、小孩和家人从暗道出去，牛二对吴家忠心耿耿，他要与城堡共存亡。 牛二叫吴士敬领着城堡里的人逃生，自己和吴尚国守城。吴士敬跪拜了牛二和父亲，领着城堡里的人出暗道，上寨子——寨子地势险要，上面有石头、大药，千人也 难以攻克。吴尚国和牛二上了城墙一看，白莲匪正准备火烧城门。他下城来，叫人打开了城门。

　　白莲匪冲进城堡，烧杀抢掠。吴尚国、牛二和吴家三十几个家丁全都被白莲匪杀死了。后来，白莲匪被吴尚国的长子、漩涡街的总乡约吴士华领兵打败 后，沈世芸和儿子吴士敬回到了堰坪，面对血腥，沈世芸没有被吓倒，她吩咐儿子们安葬了吴尚国、牛二和三十六个家丁。她的顽强使吴家上下钦佩和感动。

　　嘉庆五年(1800)，白莲匪二次来到汉阴，几个白莲匪要过江，他们遇上了摆渡的沈来荃。沈来荃将船划进漩涡，与这几个白莲匪同归于尽。

　　没几年，沈世芸也去世了。母亲去世后，吴士敬掌管了家事。嘉庆二十三年，吴士敬着手搭建吴家祠堂。他请了一个木工头子叫彭开远。彭开远闹着玩， 在木板上刻了“天子”两个字。吃毕中午饭，彭木匠躺在木板上睡着了，一觉睡醒，有人发觉，彭木匠脊背有“天子”两个字，如同刻在肉体上一样。有人就说，彭 木匠是真龙天子临世了。吴士敬听到后，十分惊诧，赶紧辞退了彭木匠。如果朝廷知道这事，是要人头落地的。彭木匠离开堰坪，四处宣扬，他是当今天子，他拉起 了一万人的队伍准备造反。吴士敬听说后，上了七里铺，劝彭木匠解散队伍。彭木匠不听，一心要起事。吴士敬只好把此事告知汉阴知事钱鹤年。钱知事立即上报兴 安府。兴安上报陕西省。陕西省上报了朝廷。嘉庆下旨：剿灭陕西南山造反者，万民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湖广另迁。

　　钱鹤年接到圣旨，吓得两腿发抖。眼看南山万民的灭顶之灾将降临。他必须拿出办法来。吴士敬陪同钱鹤年找到朝廷的三品大员——吴士敬的侄儿吴正林。吴正林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用银两打通各种关节，重新给嘉庆上奏，才免了汉阴南山万人之灾。

　　之后，漩涡街又遭到太平军烧毁。当时太平军的标营到漩涡街上一看，街上店肆林立，十分恼怒。按照天国的天条规定，民间不准开肆经营。军民一律严 禁烟酒。太平军的标营一声令下，士兵们一把大火，从上街烧到中街，从中街烧到下街，谁要去救火，一刀砍下头颅。经营了几百年的漩涡街被太平军毁掉了。经营 吴家“永兴久”的是吴士忠的第五代玄孙吴子轩。他从太平军的刀下逃出了一条命，回到了堰坪。20年后，吴子轩才重新在漩涡街做起了生意。

　　到了光绪年间，吴子轩把生意交给了儿子吴自新。吴自新和祖辈一样，性格刚直，在和日本商人的较量中，被日本人暗杀在了汉口。

　　吴尚国的第11代祖孙吴大山曾就读于西安中学。共产党创建初期，他就参加了地下党。后来回到汉阴，因长期与共产党地下组织失去联系，便在山中拉 起了杆子，组织队伍，因为没有目标，找不到红军，也没给养，依旧以抢劫维持生计。后来，他厌烦了奔波，回到了漩涡镇，当上了漩涡镇的镇长和中心小学的校 长。在中心小学读书的15岁女学生汪紫娟喜欢上了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吴大山。吴大山使尽手段想把汪紫娟纳为妾室。他没有料到汪紫娟对他早有了心意，婚事一拍 即合。吴大山当上了国民党政府的镇长以后，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汉阴解放以后，吴大山躲进了凤凰山的山洞中。汪紫娟过一段时日便给吴大山偷送食物和衣服。 汪紫娟怀孕后，露出了马脚，公安人员跟踪汪紫娟，在深山丛林中发觉了吴大山的藏匿之地，将其击毙。汪紫娟跳进了汉江，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漩涡》，冯积岐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