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杂文 >> 正文

阿成:北纬45度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31日14: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阿 成

  在我看来,阅读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欣赏式阅读,另一种是情感式阅读。其中情感式阅读之根,则源自于读者特有的情感经历,而一个人的情感经历,一定与他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可以说,生存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情感取向。通俗地说,故乡是乡党们情感中最温润的土壤,它不仅牢牢地掌控了乡亲们的审美方式,而且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价值取向。即便是身处都市里的农民,不管他怎样沉迷于爱恨交加的城市生活,也一定会在下雨天想到地里的庄稼。而普通的城里人则完全不同,他们会想着出门时要带上一把伞。顶多,走在雨帘抖落的街道上会产生一点罗曼蒂克式的诗情而已。换句话说,城市人和农村人要想做到彻底的无障碍交流,那就只有向时间祈祷。好了,现在我来聊聊我的城市——哈尔滨。

  哈尔滨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城市,到现在,城市的年龄也不过100多岁。比某些仍然健在的百多岁老人还年轻。若要比起南京和西安那样的古老城市,更不知道要晚上多少辈。总之,哈尔滨,应该是近代城市史上的一个奇迹。毋庸讳言,是中东铁路的铺建催生了哈尔滨这座城市的诞生。在这座城市的开埠之初,有趣的模样和亢奋的状态,有点儿像一个中外合资的大项目,而参与项目中的外国人几乎占去了全城市民的二分之一还要多一点。特别要提示的是,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俄国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俄国侨民,真的是五行八作,各种人才都有。我虽然不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内心在想些什么,但不可否认,这些外国侨民是这座城市之规划、设计、建设大军当中的一支不可低估的重要力量。具体地说,他们的到来,不仅仅使城市的街头充满了浓厚的皮鞋油味儿、刺鼻的香水味儿,而且更使得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饮食、文化、艺术、体育,包括宗教、时装,甚至市井上流传的玄疑传说等等,都蒙上了一层华丽的欧陆色彩。比如,当年的那些俄国侨民在思乡情感的驱动之下,在哈尔滨修建了30多座教堂。尼古拉教堂、圣母报喜教堂、索菲亚教堂等等。这样一来,哈尔滨也因此得了一个“教堂之国”的称号。当教堂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不仅让那些流亡异国他乡的俄国侨民精神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而且,这钟声荡进当地中国人的心灵里,也引起了一种圣洁的享受和美好的记忆。再如,哈尔滨人之所以喜欢喝啤酒,而且在全国,哈尔滨的啤酒销售量一直名列前茅。其重要的诱因,就与这座城市生产啤酒的历史有着密切的关联。而哈尔滨最早的几家有名的啤酒厂,像乌鲁列夫斯基啤酒厂、梭忌奴啤酒厂和维沃瓦列啤酒厂,多是俄国人和波兰人开办的。哈尔滨的啤酒以其品质优良,味道甘醇,在全国众多的啤酒爱好者当中享有极佳的口碑。因此,有人称哈尔滨是一座“啤酒之城”。还有,在1908年的4月,紫丁香刚刚绽放,哈尔滨中东铁路管理局就将俄国阿穆尔铁路第二营管弦乐团调入哈尔滨,成立了“哈尔滨(中)东清铁路管理局交响乐团”。有文化的人称它是“远东第一交响乐团”。从此,那里成了众多流亡到哈尔滨的俄国艺术家施展才华的艺术圣殿,并上演了多部世界名剧,像《天鹅湖》《黑桃皇后》《卡门》《浮士德》《费加罗的婚礼》等等。因此,一个法国记者曾撰文称,哈尔滨是一座“音乐之城”。当然,更多的人称哈尔滨是“远东的莫斯科”和“东方的小巴黎”。 除此之外,苏俄侨民们还组识了“丘拉耶弗卡”诗社。诗社的诗人们每个月都举行一次对外公开的晚会,称“在绿灯下会面”。出席这个晚会的都是俄侨,有诗人、歌手、音乐人等等。他们在晚会上朗诵自己的诗歌、小说、散文,像《艾蒿与太阳》《走在冬天的草地上》《善良的养蜂人》《翅膀》《沙岩的河岸》《大地的歌》《上帝拯救俄罗斯》等等,文化气氛相当浓厚。在我逃学闲逛的日子里,在街上常能看到在路边长椅上读书的苏俄侨民。那些将书斜插在大衣领内匆匆地走在街上的俄国青年,则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风景了。有位俄罗斯女作家说,“读书是一种心理需求,是以心灵的力量战胜贫困的生活”。那么,流亡到哈尔滨的俄侨读书是为了什么呢?一定是为了排遣思乡之情吧。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古怪的城市环境当中生活、成长的。换言之,这样就自然而然地让我与一些俄侨有了比较广泛的接触。记得还是在我念小学的时候,就在现在的友谊宫和哈尔滨音乐厅看过俄文版的苏联电影《前哨》和《培养勇敢的精神》。后来接触的就更多了,举例说,像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青年近卫军》《复活》,中篇小说《一个人的遭遇》《猎人笔记》,果戈里的《钦差大臣》,莱蒙托夫和普希金的诗,电影《两个人的火车站》《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等等。更早的还有《风暴》《难忘的一九一九》等等,以及那些表现苏联卫国战争年代的众多影片,甚至还有门捷列夫的《法医学》和普罗汉诺夫的著作。在我还是儿童的时候,就曾莫名其妙地被老爸送进了苏联人创办的红十字幼儿园,被迫在那里吃东欧式的西餐。坦率地说,我对西餐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研究的。我早期的作品也经常出现这种东西。特别是我的长篇小说《马尸的冬雨》,它从头到尾全都是关乎俄国侨民的生存故事。总之,那一段别致的生活像风一样吹进了我的生命,像教堂的钟声一样拨动着我的心弦,并蓄存于我的整个经历当中,成为个人的一份私藏的精神资源。

  可以大胆一点儿地说,这样的生活环境,这样的记忆,这样的经历,决定了一个人的阅读、欣赏和写作的走向。在这里,恳请读者以宽容之心容我吹嘘一下自己(哈尼族作家存文学老弟说:写这些不是宣传自己,而是张扬我生存的土地),在我出版的近40本作品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充满情感地渗透着可爱的俄罗斯色彩。这其中包括建筑方面的随笔集,像《仰望殿堂》《远东背影》等。这也给众多的后来者提供了参考与撷取的文本。我因此倍感甜蜜。

  在俄侨渐次回国或离去之后的日子里,这种别样的情感并没有因此终结,它如同一个永恒的话剧舞台,虽然那些俄国人离开了这个舞台,但布景、道具和风格还在。于是,自觉不自觉的,由当地的中国人,即哈尔滨人,继续地演绎、发展、丰富着这一人间喜剧。根据我的了解,我这一代和我的父辈们,多年以来,一直喜欢苏俄的文学、电影、美术、音乐、饮食和服装。这就是一种情感延续的文化过程。就这样,他们持续着对苏俄的现当代文学、苏俄电影、苏俄艺术的深情关注,从中体验俄罗斯文化的发展、进步与变化,包括局限。的确,文学从来是一个国家最为鲜活也最为深刻的体现,更是滋养我个人进行创作的一个重要来源。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