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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申:庙前“耕读”往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31日14:37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何 申
 孤独的树    李   彦  作

  热河城北外八庙中有座普宁寺,内有大佛又称大佛寺。1976年秋,我背着行李,手持介绍信问路到寺前,老喇嘛说现今不收出家人。我苦笑,方知面 南不出十数步,才是我的工作单位——承德地区“五七”干校。上班第一天,发镰刀一把进沟里收秋,晚上归来住防震棚(只有顶棚),床下的白菜还未长成。同年 毕业分来的学生多感失意。我还行,五载插队三年寒窗,知道世事难料要随遇而安 。何况,在光线暗暗的老楼内,我发现了“宝藏”:原热河省委党校图书馆的藏书,现封存于干校图书室书库。

  书库,在一楼不见阳光的深处,三间大屋门窗紧闭玻璃糊严。管理员老大姐整日在阅览室守着有数的几本红书、杂志,身后挂在墙上的库房钥匙锈迹斑 斑。初来乍到,孤身一人,小小教员,想进书库,势比开山。还好,机会忽至:老大姐搬家,我拣大件扛;储冬煤,我拣大块搬;买白菜,我拣大捆抱。久而久之, 老大姐感动,说你年龄不小着急搞对象不?我说搞对象不急,急的是进库房一看。老大姐为难却也答应,星期天早饭后,楼内无人,她开锁,我进入,她在外锁上回 家,我在内中“潜伏”。

  库房内霉气浓烈阴气森森,书架压得东倒西歪,一旁书刊堆积如山高及房顶。借着窗缝儿射进的光线,我匆匆翻阅。天呀!全是难得一见的“文革”前的 图书和杂志,其中不乏中外名著。想想这些年一个人漂泊在外,前景迷茫,心意彷徨,喧闹之余,偶然得一两本被运动禁了的书,如获至宝,偷偷读了,品味内中故 事、人物、事理,深受启迪,比起时兴的满篇豪言壮言的书,不知强过多少。而今我有幸身临书山,莫非天意!真比坐在金山银山里还要高兴!

  楼道里老大姐干咳两声,那是让我出来的信号。我满头灰尘,恋恋不舍。人到院里,日头过午。老大姐道歉说一忙忘了,我说不如忘到天黑。往下的难题 是,既便能将书拿出来,又去何处读?毕竟大学毕业分配我到这里马列教研室当教员,读经典看四卷没人说什么,可忽然间你捧一本《东周列国演义》,再夹一本 《红与黑》,你想干啥?你的心是红是黑?干校生活会上从来刺刀见红,绝对会毫不留情地质问你。

  天转凉,地蒙霜。再住防震棚受不了,才搬进楼内。宿舍紧张,老楼书库旁有一大室,空荡荡有几个大水池,镶着白瓷砖,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说这 池曾为医学院浸放尸体所用。内套一小屋,有点恐怖,谁也不愿住。我说我失眠会影响旁人,我去。于是我就住了单间,而且有两道门,相当隐蔽,我暗喜。

  第一次偷着拿回宿舍的,是1950年至1957年的《新观察》合订本,一大摞。多亏离得近,几步就到。《新观察》内容丰富,涉及政治、经济、文 化、教育、艺术等各个领域,非常耐看。其中文艺栏目有连载小说,裕容龄的《清宫琐记》格外引人。这部作品,即便“文革”前也难看到。随文附有大量的照片, 如慈禧扮观音等等,都是容龄哥哥拍照的。此外,还有许多史学研究、时事杂评、地方风貌、民生调查,我都看得津津有味。随后我又拿回很多书刊,其中有许多内 部发行的十六开黄皮简本《文史资料》,既有我党我军领导人,又有众多民国名人、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回忆录,实为难得一见。

  在读书之前还有些事要做:窗户关严,下部用报纸糊上(没有窗帘);把电灯拉低,用硬纸做一罩,免得灯光扩散。倒一杯水,有半个馒头最好,然后就 俯下疲惫的身子(抡了一天大镐,学大寨,治山沟)读起来。1976年的漫漫冬夜,我就是这样过来的。那个冬天夜读,令我受益极大。中国悠久历史和众多历史 人物,看来并非像运动以来评判得那么简单。我们自以为了不起,兀不知隔断了历史隔绝于世界,剩下更多的只能是愚昧与狂妄。这种状况,应该结束了……

  形势发展很快,干校已成强弩之末,学员班减少,然山地依在,干校员工就成了地里的长工。我虎背“狼”腰,属头等劳动力,可29斤的口粮定量,清 汤寡水,夜读常常变成“饿读”,绝非戏说。热河城里,举目无亲;天津家中,老父丧命于运动中,老母等人尚未从惊慌中脱身。思想往事,难以开怀;举目前望: 家庭出身、本人政治面貌、搞对象、成家……一片茫然。干校没有后墙,抬脚就到大佛寺,与把门的熟识,5分钱门票也不用。面对大乘之阁四字匾额“鸿庥普 蔭”,想唐僧西天取大乘经普度众生,如建宏屋大厦为世人遮荫纳凉。其间历尽艰辛,然心中有奠基之物——经卷,便意志不摧。我欲砥力前行,亦需有“经卷”垫 基,这“经卷”就是书籍。

  肚里可少食,手中必有书。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书库开封,我尽情阅览,方法一是“粗读快览”,建书目索引于心;二是“精读细研”,与工作与喜爱相 铺。成家之后住家属院,后窗正对大佛寺。看寺庙大佛重整殿宇再塑金身,我亦于陋室中寻准方向,开始小说创作。前期的阅读对我的帮助很大,尽管提起笔写小说 我已年过三十,属大龄文学青年,但很快我的作品就能发表了。在党校教哲学6年后,我意识到读书要与实践结合,1982年10月,我调到宣传部从干事做 起;1984年2月,任宣传科长;8月,第一个中篇小说《云雾缠绕铁塔》在《小说家》发表;12月,任承德地区文化局局长;转年,发表中篇《孔家巷闲话》 等;再往下就有了《乡镇干部》《年前年后》……

  后来党校有人进图书馆,出来说发现一秘密:差不多所有图书的借书卡片上,都有老何的名字,许多卡上,就他一个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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